烛火摇曳,将进忠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青砖地上,像一条蜿蜒的蛇。那影子随火光晃动,时而舒展,时而蜷缩,仿佛活物般缠绕上魏嬿婉的裙角。
她强自镇定,背脊挺得笔直,可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已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可心跳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震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进忠公公深夜擅闯嫔妃寝殿,"她缓缓起身,声音刻意放得冷淡,却在尾音处泄露一丝颤抖,"是嫌命太长了吗?"
烛芯"啪"地爆开一簇火花。
进忠低笑一声,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唇的轮廓,另一半仍隐在黑暗里,显得诡谲难测。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蟒纹袍子,腰间玉带在走动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是毒蛇游过草丛的窸窣。
"魏贵人,"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嗓音阴柔如丝,每个字都像羽毛般轻扫过她的耳廓,"奴才若怕死,当初就不会把您从辛者库捞出来了。"
魏嬿婉呼吸一滞。她闻到他身上沉水香混着药草的气息——那是御药房特有的味道。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这气息总是伴随他最阴险的算计。
进忠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月光在青瓷碎片上流转,正是她白日里"失手"打碎的茶盏。碎片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茶渍,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琥珀色。
"贵人可要小心些,"他指尖轻抚过碎片锋利的边缘,一滴血珠顿时沁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下次若再'失手',碎的恐怕就不止茶盏了。"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猛地一颤,将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又撕开。
魏嬿婉死死盯着那片碎瓷,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反倒让那双杏眸更显冰冷:"公公是来威胁本宫的?"
"奴才哪敢。"进忠将碎片轻轻搁在案上,白玉般的指尖在檀木案几上流连片刻。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像暗夜里出鞘的匕首:"只是来提醒贵人——慧贵妃昨日已被幽禁,只怕到死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害了她。"
魏嬿婉心头猛地一跳。慧贵妃...那是梦里最早倒台的嫔妃。她记得那女人被拖走时,金钗委地,发髻散乱,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
进忠逼近一步,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虚虚划过她的脖颈,在命脉处若有似无地一触即离:"她临死前还在喊冤,可惜啊..."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连送饭的太监都懒得听。"
魏嬿婉浑身一颤。那触感像毒蛇信子,冰冷黏腻,让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猛地后退,腰部撞上案几,茶具叮当作响。
"你——"
"奴才可是为了您好啊。"进忠忽地俯身,玄色衣袖擦过她的臂膀。他比她高出许多,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这深宫里..."气息拂过她耳畔,带着几分蛊惑,"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她死死攥住衣袖,指甲几乎要刺破锦缎。喉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梦中那些画面又浮现出来——她被灌下毒酒时,五脏六腑像被火烧;她被万人唾骂时,连最卑贱的宫女都敢往她脸上吐口水。
"为什么一定是我?"她突然抬头,眼中泛起血丝,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进忠闻言竟笑了。那笑容让他整张脸都鲜活起来,眼角细纹里藏着说不尽的危险。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抚过她发间那支金镶玉步摇——正是梦里她用来杀他的凶器。指节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战栗。
"因为咱们..."他忽然跪在魏嬿婉脚边抬头仰视着她,"本就是一类人啊。"
烛火噼啪作响,在他瞳孔中投下跳动的光点。魏嬿婉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滔天的野心,看到了困兽撕破牢笼的狠绝,也看到了...自己惨白的倒影。
夜风骤急,吹灭了最后一支蜡烛。
黑暗中,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想踩着别人的尸骨...爬到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