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从凌晨开始下的。
陆承被冻醒时,窗外已经一片雪白。他披了件外套走到客厅,看见陆野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只盖了条薄毯。桌上放着没看完的文件,旁边是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这半年来,陆野几乎住在了公司。白天处理繁杂的事务,晚上就回来陪他吃饭、复诊,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从不敢停下来。陆承劝过他几次,让他多休息,他总是笑着说“没事”,眼底的疲惫却藏不住。
陆承轻轻走过去,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陆野身上。指尖碰到他后颈时,陆野猛地睁开了眼,像只惊醒的兽,看清是他后,才慢慢放松下来,眼底的戾气褪去,只剩下温柔的倦意。
“醒了?”陆野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去给你热牛奶。”
“不用了。”陆承按住他的手,“我不渴。”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话。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的声响像某种温柔的絮语。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毯上交织在一起。
这样的平静,是陆承曾经梦寐以求的。没有争吵,没有对峙,没有那些撕心裂肺的挣扎。可当它真的来临时,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下周有个项目发布会,”陆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在上海,要去三天。”
“嗯。”陆承点点头,“注意安全。”
“我已经让助理把你的复诊时间改了,等我回来陪你去。”
“好。”
又是一阵沉默。陆承看着窗外的雪,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陆野刚被他接回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孩子站在窗边,看着雪花发呆,小手紧紧攥着衣角。陆承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他没挣扎,只是用小脸蹭了蹭陆承的脖子,像只温顺的猫。
那时候多好啊。他是他的监护人,他是他的孩子,界限分明,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我去书房改图了。”陆承站起身,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爸。”陆野突然叫住他。
陆承回过头,看见陆野正看着他,眼神里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像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笑了笑:“去吧,别太累了。”
陆承走进书房,关上门的瞬间,几乎要瘫软在地。他背靠着门板,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门外陆野轻轻离开的脚步声,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摊开那张画了一半的设计图——是陆野提过的那个海边咖啡馆,他说想在退休后,和陆承一起去那里住。
笔尖落在纸上,却怎么也画不下去。陆承看着图纸上那个模糊的轮廓,突然觉得很讽刺。他们连现在的日子都过得如此艰难,又何谈遥远的将来?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陆野站在门口,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手里拿着一条毛毯。
“雪下大了,有点冷。”他走过来,把毛毯披在陆承肩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陆承没动。他能闻到陆野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着雪的清冽,是他熟悉的味道。
陆野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这样,也挺好的,对吗?”
陆承没说话。他握着笔的手,悄悄蜷了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窗外的雪还在下,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住。路灯的光晕在雪地里散开,温柔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他们之间隔着22年的光阴,隔着“养父与养子”的名分,像两只互相取暖却不敢靠太近的刺猬。明明怀里揣着滚烫的火,却只能在彼此的目光里,看着那份爱意慢慢冷却,最终熬成灰烬。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告白。只有沉默,和沉默里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温柔,在这个漫长的雪夜里,无声地蔓延。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结局。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