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般泼洒开来,山神庙的木门被牢牢拴住,门闩是根磨得光滑的粗木,陈婆婆特意多添了根短木卡在门后,才放心地退到供桌旁。火折子的光在庙里跳动,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群摇晃的鬼影。阿柔把仅剩的几块杂粮饼和半袋炒米分完,饼子硬得硌牙,炒米带着股淡淡的霉味,大家却都没抱怨,围坐在供桌旁,就着阿柔从山涧接来的凉水小口吞咽。庙外只有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偶尔夹杂几声夜鸟的啼叫,那叫声凄厉又短促,反倒衬得庙里愈发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月把装着镇山珠的蓝布包抱在膝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上细密的针脚——那是她娘生前常用的布料,蓝底上绣着几簇浅白的槐花,如今布料早已褪色发脆,针脚却依旧整齐。她忽然抬头看向陈婆婆,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又藏着期待:“婆婆,我娘当年和您一起守护镇山珠,她是不是也像您一样,知道很多关于珠子的事?比如……它为什么能驱散邪气,又为什么要藏在这山神庙里?”
陈婆婆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阿月的头,目光落在供桌后缺了角的山神雕像上,声音带着几分怀念与怅然:“你娘比我细心,也比我有本事。当年是她发现供桌下的暗格,也是她算出镇山珠每三十年要吸收一次山间的日月灵气,才能稳住山里的邪气,不让它蔓延到村里。那时候啊,她常带着你到这庙里来,教你认槐花、辨草药,还说这山神雕像虽破,却护了村子几十年,要时时给它擦灰呢。可惜……她走得太早了,好多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娘的死,真的和林婆婆有关吗?”阿月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用力攥着蓝布包,指节泛白。之前林婆婆在庙门口喊的那句“当年要不是你和阿月她娘拦着,我早就拿到镇山珠了”,像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对母亲的死因疑团越来越重。
陈婆婆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吱啦、吱啦”,像是有尖利的爪子在抓挠木门,声音断断续续,却听得人头皮发麻。阿桃本就紧张,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饼子掉在地上,她赶紧往阿柔身边缩了缩,小声问:“是……是林婆婆又回来了吗?她是不是带了更多人来抢珠子?”
陈婆婆脸色一沉,立刻握紧手里的拐杖,拐杖头的银铃轻轻晃了晃,发出极轻的“叮”声。她对着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地上的火折子,示意阿柔把火灭掉。阿柔赶紧吹灭火折子,庙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从屋顶的破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洒下几片细碎的银辉,勉强能看清彼此模糊的轮廓。
抓挠声停了片刻,紧接着,庙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那声音不像人声,倒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嘶吼,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像是有无数东西在暗处窃窃私语,听得人后颈发凉。
“不是林婆婆,”陈婆婆压低声音,凑到众人中间,“是山里的‘邪气所化的影子’,镇山珠刚才对抗林婆婆时放出的光芒,惊动了它们,现在都聚集到庙外了。这些影子没实体,却能缠人,被缠上的人会浑身发冷,像阿梅之前那样,慢慢被邪气侵体。”
我贴着冰冷的墙壁,能清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阿梅本就虚弱,此刻更是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攥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她声音发颤:“它们……它们会进来吗?这木门能挡住它们吗?”
话音刚落,屋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几片破裂的瓦片掉了下来,砸在供桌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庙里格外刺耳。紧接着,庙门被猛地撞了一下,“哐当”声震得门框都在晃动,门后的木闩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断裂。阿月下意识地把蓝布包抱得更紧,几乎贴在胸口,怀里的镇山珠突然透出一丝微弱的绿光,顺着布料的缝隙钻出来,在黑暗中像一颗小小的星辰,散发着柔和却坚定的光芒。
“别出声,镇山珠能护住我们,但它现在力量不足,不能主动攻击,”陈婆婆的声音很稳,像定心丸一样安抚着众人,“这些影子怕光,更怕镇山珠的灵气,只要我们不出去,等天亮了,太阳出来,邪气就会退去,我们就能下山了。”
可庙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撞门声一次比一次猛烈,每撞一下,木门就晃动一次,门闩的呻吟声也越来越急促。屋顶上也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像是有好几只“影子”在上面奔跑、跳跃,瓦片掉落的声音接连不断,有的甚至砸到了我们身边的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阿桃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阿柔赶紧捂住她的嘴,轻轻摇头示意她安静,自己却也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阿月怀里的镇山珠突然光芒大涨,比之前在林婆婆面前时还要亮几分。绿光透过蓝布,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瞬间把整个庙内照得如同白昼。供桌的木纹、雕像的裂痕、墙上的蛛网,都看得一清二楚。庙外的撞门声和呜咽声瞬间停了,紧接着传来一阵“滋滋”的声响,像是有东西被强光灼伤,那声音密密麻麻,听得人心里发毛。
陈婆婆眼睛一亮,松了口气:“是镇山珠在净化邪气!它们怕这光芒,暂时不敢靠近了!”
光芒持续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才慢慢暗下去,最后缩回蓝布包里,镇山珠重新恢复成之前温温的样子,不再发光。庙外彻底没了动静,只有风依旧吹着野草,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阿柔摸索着重新点燃火折子,火光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额头却都渗着细密的冷汗。
阿月低头看着怀里的蓝布包,轻轻摸了摸,小声说:“原来它不仅能驱散邪气,还能保护我们。娘说过,珠子是有灵性的,看来是真的。”
“但它的力量有限,”陈婆婆皱着眉,走到供桌旁,伸手摸了摸供桌的桌面,“刚才净化邪气耗了不少力,你看,它现在的光芒都弱了很多。要是再遇到林婆婆或者这些邪气影子,恐怕撑不了太久。我们得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天一亮就立刻下山,不能再耽搁了。”
大家点点头,各自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却没多少睡意。阿梅靠在我肩上,声音带着疲惫:“阿恒,等驱散了村里的邪气,我再也不想待在山里了,这里太吓人了,又是影子又是坏人的。”我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心里却乱糟糟的——林婆婆到底和阿月娘的死有什么关系?当年她们到底为了镇山珠发生了什么?阿月娘留下的线索,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橘色,天快亮了。陈婆婆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才回头对我们说:“邪气退了,外面安静得很,林婆婆应该没再来。我们收拾一下,把东西带上,准备下山。”
大家纷纷起身,阿柔把剩下的凉水和炒米装进背包,阿桃捡起地上掉落的树枝——昨晚她一直攥着树枝当武器,此刻树枝都被捏得变了形。就在这时,阿月突然“呀”了一声,指着供桌底下,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赶紧凑过去,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供桌原本藏着镇山珠的暗格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被折成小小的方块,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卡在暗格的缝隙里,像是刚被人放进去没多久。阿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拿出来展开,纸条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墨迹有些模糊,却还能看清内容:“珠在邪散,珠失村亡;桂香执念,祸起当年;欲寻真相,破屋后院。”
“是我娘的字迹!”阿月激动地抓着纸条,声音都带着哭腔,“我认得,这是我娘写的!她写字的时候,‘香’字的最后一笔会拖得很长,‘年’字的竖画会微微倾斜,和这上面的一模一样!”
陈婆婆接过纸条,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仔细看了看,脸色变得凝重:“你娘心思缜密,早就料到林桂香(林婆婆)会对镇山珠下手,所以提前留下了这张纸条。‘桂香执念,祸起当年’,说的就是林桂香对镇山珠的贪念,早在几十年前就埋下了祸根。而‘欲寻真相,破屋后院’,指的就是我们之前找到槐木牌的那间破屋!看来,你娘当年的死因,还有林桂香的阴谋,所有真相都藏在那间破屋的后院里。”
我心里一紧,那间破屋我还记得,墙体斑驳,院子里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屋里的摆设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处处透着诡异。后院更是被一扇锈迹斑斑的木门锁着,当时我们没来得及细看,现在想来,那木门背后,说不定真的藏着关键线索,可也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但一想到能查清阿月娘的死因,给阿月一个交代,又觉得就算有危险,也必须去一趟。
阿柔走到阿月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把纸条折好递还给她:“先把纸条收好,别弄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镇山珠带回村里,驱散村里的邪气,让大家恢复正常。等村里安定了,我们再一起去破屋后院,不管藏着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阿月点点头,把纸条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又紧紧抱住装着镇山珠的蓝布包,像是抱住了母亲留下的所有念想。陈婆婆走到门边,拔掉门闩,推开木门。门外的天色已经亮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山风依旧带着泥土和野草的味道,却没了之前的诡异感,反而透着几分清新。
“走吧,”陈婆婆带头往山下走,拐杖敲击着石子路,发出“笃笃”的声响,“去让镇山珠,还给村子一个安宁。”
我们跟在她身后,脚步比来时更坚定。阿月走在中间,怀里的蓝布包沉甸甸的,不仅装着镇山珠,还装着母亲的遗愿和村里的希望。阿桃和阿柔并肩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生怕林婆婆突然出现。我扶着阿梅,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发抖。
山路蜿蜒,两旁的树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一夜的寒意和恐惧。虽然不知道破屋后院藏着怎样的真相,也不知道林婆婆会不会就此罢休,还会不会再来找麻烦,但只要有镇山珠在,有彼此相伴,我们就有勇气面对一切。而山下的村子,那些被邪气缠身的村民,正等着我们带来希望,等着镇山珠驱散阴霾,重现往日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