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的手机相册里，藏着一张没存备注的照片。

是在练习室拍的。镜头有点歪，邓佳鑫背对着他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侧脸被窗外漏进来的阳光切出半明半暗的轮廓。那天是台风天，练习室的窗户没关严，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像停着只受惊的蝴蝶。

照片是左航趁他练琴时偷偷拍的。按下快门的瞬间，邓佳鑫刚好抬手去捋头发，手腕上的红绳滑到小臂，露出一小片被琴键硌出的红痕。左航盯着屏幕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看了很久，最终没敢点发送，只是设成了私密相册的封面。

他们认识三年，在同一个练习室待了七百多个日夜。左航是rapper，总穿着宽大的工装裤，靠在墙角写词时脚会无意识地打节拍；邓佳鑫是主唱，白T恤袖口总卷到小臂，练声时会对着镜子调整口型，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影。

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劲，是在某个深夜的录音棚。邓佳鑫唱错了一个转音，懊恼地抓着头发蹲下去，后颈的发旋随着动作轻轻晃。左航本来在咬着笔改词，不知怎的就走过去，把手里的温水递给他：“别慌，再试一次。”

邓佳鑫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水汽，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左航，”他小声说，“你写的词好厉害，刚才那段我跟着哼了半天。”左航的喉结滚了滚，想说“你唱的调子我也记下来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赶紧练，不然明天又要被老师骂”。

后来他们总在凌晨的练习室碰到。左航赶rap的demo，邓佳鑫补没唱好的和声，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地板上，像片短暂停留的云。

有次邓佳鑫感冒了，鼻音重得发不出高音，趴在钢琴上发呆。左航出去买了杯热奶茶，回来时看到他正对着手机屏幕笑，手指在备忘录里敲敲打打。“看什么呢？”左航把奶茶放在他手边，故意往屏幕上瞟了一眼。

邓佳鑫慌忙按灭屏幕，耳尖红得像被烫过：“没、没什么……写了点歌词。”左航挑眉：“给我看看？”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邓佳鑫真的打开屏幕递过来，字里行间全是少年心事，最后一句写着“墙角的节拍，能不能听懂我的调”。

左航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没敢划下去。他知道邓佳鑫很少写词，更不会随便给人看，可那句“墙角的节拍”像根针，轻轻扎在他心上——他靠在墙角打节拍的样子，原来被这个人看在眼里。

“写得挺好。”左航的声音有点哑，“就是韵脚不太顺，我帮你改改？”邓佳鑫眼睛一亮：“真的吗？”他凑近时，发间的薄荷洗发水味飘过来，左航的呼吸突然乱了，只能低头假装看屏幕，手指在“墙角”两个字上反复摩挲。

那天之后，邓佳鑫总找借口问他歌词的事。有时是拿着笔记本过来，指尖点在某句词上问“这里换个韵脚会不会更好”；有时是在他写词时，端着水杯坐在旁边，假装看窗外的云，余光却总往他的本子上瞟。

左航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却从没说破。他开始在写词时故意留几个空，等邓佳鑫来问时，就说“你帮我想个词”；他记得邓佳鑫唱到“星”字时会轻微跑调，就在自己的rap里加了句带“星”字的韵脚，想让他跟着练。

转折发生在那个夏天。公司要选两个人组双人舞台，左航熬了三个通宵写了首合唱的歌，主歌部分留了邓佳鑫最擅长的转音，副歌里藏着他常敲的节拍。他把谱子折成小方块，攥在手里等了一上午，却在看到邓佳鑫和别人讨论和声时，默默把纸团塞进了口袋。

那天邓佳鑫来找他时，眼睛里带着雀跃：“左航，我跟老师说想和你一组……”话没说完就被左航打断：“不了，我已经跟别人定了。”他说这话时盯着墙角的空调，没敢看邓佳鑫的眼睛。

邓佳鑫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哦……这样啊。”他转身要走时，左航才发现他手里攥着张乐谱，边角都被捏皱了，上面是邓佳鑫手抄的、他之前写的所有歌词。

后来的双人舞台，左航和别人合作，邓佳鑫的搭档是个新来的练习生。排练时他们在同一个练习室，中间隔着面镜子，左航看着镜中邓佳鑫和别人对视的眼神，手里的麦克风差点被捏变形。

邓佳鑫唱错了好几个音，老师皱眉让他单独练。左航靠在墙角，听着他越来越不稳的调子，突然觉得那首没送出去的合唱谱，像根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舞台演出那天，左航在后台看到邓佳鑫。他穿着白衬衫，领口系着红色的领结，和搭档站在一起候场，侧脸在灯光下白得像纸。左航想走过去说句“加油”，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他看到邓佳鑫的口袋里露出半张纸，是他之前写废的词稿，被人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字，都是和“航”字押韵的韵脚。

演出结束后，邓佳鑫在走廊里拦住他。“左航，”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是不是……讨厌我？”左航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想说“我把你的调子都记在词里了”，却看到邓佳鑫手里拿着张机票，“我要去国外学声乐了，明天的飞机。”

左航的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邓佳鑫把那张皱巴巴的乐谱递过来：“这个……本来想和你一起唱的。”谱子上是首没写完的歌，副歌部分画着两个音符，一个是左航的rap节奏，一个是邓佳鑫的唱调，紧紧挨在一起。

“再见，左航。”邓佳鑫转身时，领结的红在走廊尽头闪了一下，像片突然熄灭的星。

左航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走廊的灯暗下来，才缓缓展开那张乐谱。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被泪水晕开了一半：“他的节拍那么响，会不会听不见我的心跳？”

后来练习室重新装修过，镜子换成了新的，地板换了防滑的，连墙角的插座都移了位置。左航偶尔还会在深夜去那里待着，靠在原来的位置，脚无意识地打节拍，却再也听不到钢琴前传来的和声。

他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始终没删。有时在寂静的夜里，他会点开照片，放大邓佳鑫手腕上的红绳，想象着那天没说出口的话——原来你的调子，我早就记在心里了；原来我的节拍，一直跟着你的心跳。

只是练习室的回声太轻，那些没说出口的暗恋，终究被风吹散在七百多个日夜的时光里，像首永远没唱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