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絮指尖的烟又燃了半支,烟灰簌簌落在磨破边的工装裤上,她却没像往常那样随手拂去。目光落在球台角落那枚磨损的黑八上时,指尖不自觉收紧——三年前,她第一次来这家台球馆,手里攥着的还是父亲留下的那支旧球杆。
那时父亲刚走不久,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她揣着兜里仅有的几十块钱,漫无目的地晃进这条老街。台球馆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没问她年龄,只扔过来一瓶冰可乐:“打球?我让你一局。”她握着那支比自己胳膊还粗的球杆,手都在抖,父亲教她的握杆姿势、瞄准技巧,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第一杆就打空了。
大叔没笑她,反而蹲下来帮她调整姿势:“打球跟做人一样,别盯着球慌,得看清楚路。”那天她输得一塌糊涂,却在台球碰撞的脆响里,第一次没想起父亲离开的事。后来她成了这里的常客,攒够钱就买新的球杆,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能轻松赢过成年男生,台球馆的灯光,成了她那段灰暗日子里最亮的光。
烟蒂烫到指尖,叶昭絮才回过神,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对面男生催她打球,她却突然笑了,拿起球杆的动作比刚才认真了些——她想起父亲总说“做事得有样子”,想起大叔教她的“看清楚路”,原来那些藏在台球馆里的时光,早把父亲的话、陌生人的善意,都悄悄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这次她没再漫不经心,白球精准撞向红球,清脆的落袋声里,她望向窗外,嘴角的笑意里,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台球馆的冷气裹着烟草味扑面而来时,杨薪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包——她是被陈雨悦硬拉来的,说是“带你见个好玩的地方”,可看着满场晃动的球杆和明暗交错的灯光,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包带,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那边!”陈雨悦拽着她往角落走,杨薪的目光却先一步被球台边的人勾住了。
叶昭絮正背对着她们,黑色皮衣搭在椅背上,露出的手腕上绕着串银链,指尖夹着支烟,火点在昏黄灯光里亮了下。她俯身瞄准的动作利落,球杆轻扬,白球撞向红球的瞬间,她侧过头跟对面的女生笑了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烟圈从唇间飘出,慢悠悠散在空气里。
杨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又很快皱起眉。她看见对面女生递了瓶可乐给叶昭絮,叶昭絮接过来时指尖碰了碰对方的手,没躲开,反而晃了晃可乐罐,说了句什么,逗得女生笑出了声。杨薪下意识移开目光,心里莫名冒出个念头:这个人,好像很花心。
她从小就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规规矩矩上课,按部就班生活,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抽烟、跟陌生人随意说笑、肢体接触毫不避讳,像朵长在野地里的花,热烈又张扬,却总让人觉得抓不住。
“发什么呆?”陈雨悦拍了她一下,“那是叶昭絮,超会打台球的!”正说着,叶昭絮刚好赢了一局,转身时撞见她们的目光,视线在杨薪身上顿了两秒,没停留,只冲陈雨悦点了点头,指尖的烟还在燃着,烟灰落在了磨破边的工装裤上。
杨薪赶紧收回目光,耳尖却有点发烫。她看着叶昭絮又跟旁边的男生聊起天,语气轻松,好像跟谁都能很快熟络,心里的“花心”标签又重了些——只是她没发现,自己的目光,总忍不住往那个方向飘。
陈雨悦拉着杨薪找了张空桌坐下,刚掏出手机查“台球基础教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笑。杨薪下意识抬眼,又撞见了叶昭絮。
这次叶昭絮没打球,正靠在椅背上跟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说话。高马尾女生手里拿着包薯片,递到叶昭絮面前,叶昭絮摇了摇头,却伸手帮对方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很轻,指尖甚至没碰到对方的皮肤,可在杨薪眼里,那瞬间的靠近却格外刺眼。她看见高马尾女生脸颊泛红,听见叶昭絮说了句什么,逗得对方弯腰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闷闷的。
“你看啥呢?”陈雨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哦,那是昭絮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杨薪没接话,只攥紧了帆布包带——发小又怎样?她还是觉得叶昭絮的动作太随意,随意到让人心生警惕。她想起班里男生跟女生说话时的拘谨,想起自己连跟同桌借橡皮都要斟酌语气,叶昭絮这样的坦然,在她眼里全成了“暧昧的证据”。
没过多久,又有个穿白T恤的女生走过来,手里端着两杯冰饮,把其中一杯递给叶昭絮:“刚去买的,你爱喝的柠檬味。”叶昭絮接过来,指尖碰到杯壁时顿了下,抬头笑了笑:“谢了,下次我请。”那笑容比刚才对高马尾女生时淡了些,却依旧让杨薪皱起眉——她连别人爱喝什么都记得,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上心?
杨薪低下头,假装看手机,余光却还在追着叶昭絮的身影。她看见叶昭絮跟白T恤女生聊了两句,就转身回了球台,没再多说;看见她跟高马尾女生道别时,只是挥了挥手,没多余的动作。可这些细节,全都被她心里的“花心”标签盖了过去——她只记得叶昭絮帮人别头发的温柔,记得她接冰饮时的自然,却忘了那些互动里,没有半分逾矩的亲昵。
“要不要试试?”陈雨悦把球杆递过来,杨薪刚伸手去接,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握杆姿势不对。”叶昭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声音偏沉,带着点烟草的淡味。杨薪的身体瞬间僵住,耳尖又开始发烫,她抬头看向叶昭絮,对方正垂着眼看她的手,眉骨在灯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英气的眉眼间,竟没了刚才的疏离。
叶昭絮的指尖还没碰到球杆,杨薪就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了缩手,耳尖红得快滴血。她抬眼撞进叶昭絮的目光里,对方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眉骨在灯光下的阴影软了些,少了初见时的疏离。
“手指要扣紧杆尾,别太僵。”叶昭絮没再靠近,只站在旁边指点,声音比刚才跟人说话时低了些,烟草味淡了许多,倒混着点柠檬饮的清甜味。杨薪照着她说的做,手指却还是忍不住发颤,球杆在手里晃了晃,差点碰到白球。
“紧张什么?”叶昭絮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点戏谑,“我又不吃人。”
陈雨悦在旁边起哄:“她就是太纯情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纯情?”叶昭絮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杨薪攥着球杆的手上——指尖泛白,连指节都绷得紧紧的,像怕把球杆捏碎似的。她想起刚才杨薪躲在角落偷偷看她的样子,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却又忍不住往这边飘,像只好奇又胆小的猫。
“确实挺纯情。”叶昭絮收回目光,往椅背上靠了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可乐罐的拉环,“连握个球杆都紧张,平时没跟人玩过?”
杨薪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平时要写作业。”她是班里的尖子生,课余时间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在家刷题,别说台球馆,连KTV都没去过几次,跟叶昭絮这种“野气”的人比起来,确实像活在两个世界。
“难怪。”叶昭絮笑了笑,没再逗她,只拿起自己的球杆,“我教你打第一杆?打不进也没事,就当玩。”她俯身调整杨薪的姿势时,刻意保持了距离,只有声音轻轻落在杨薪耳边:“眼睛盯着红球,手稳点……对,就这样。”
杨薪深吸一口气,照着她说的挥杆——白球没撞准红球,反而擦着桌边滚了出去。她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见叶昭絮的笑声:“比我第一次强多了,我当初直接把球杆甩出去了。”
陈雨悦在旁边笑出声:“你少骗人了!”叶昭絮没反驳,只看着杨薪,眼里的笑意更明显了:“真的。不过杨薪比我乖多了,至少没把球杆当武器。”
“谁、谁乖了!”杨薪反驳的声音有点弱,心里却莫名甜了点——这是叶昭絮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有连名带姓,也没有玩笑似的“纯情小孩”,就轻轻两个字,落在耳朵里,痒得人心尖发颤。
叶昭絮看着她急着辩解却红着脸的样子,忍不住又开了句玩笑:“不乖?那下次带你去别的地方玩,敢不敢?”
杨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看着叶昭絮英气的眉眼,看着对方眼里的笑意,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