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失眠与精神涣散，终于让赵渊无法再忽视身体发出的警告。他召来了太医院最德高望重、也最懂得守口如瓶的陈御医。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赵渊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躁意。
陈御医须发皆白，屏息凝神，仔细地为赵渊请脉。他手指搭在赵渊腕间，感受着那比往常略显急促、时而浮滑时而沉滞的脉象，又仔细观察了赵渊泛着血丝的眼眸和眼下淡淡的青黑，眉头微微蹙起。
“王爷近日……是否难以入眠，即便入睡也多梦易醒？”陈御医谨慎开口。
赵渊面无表情：“嗯。”
“是否常感心神不宁，思绪难以集中，偶有……神思恍惚？”
赵渊放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依旧淡漠：“……是。”
“饮食如何？是否觉得口中乏味，或是……睹物思人，心绪波动较大？”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陈御医心中已然有了七八分猜测。他收回手，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
赵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莫名烦躁，冷声道：“陈御医，有何诊断，但说无妨。”
陈御医深吸一口气，躬身道：“王爷，依老臣看来，您并无大碍，气血充盈，只是……只是心火亢盛，神不守舍，以致夜不能寐，昼不能安。此症……非药石所能根治。”
“非药石能治？”赵渊挑眉，“那该如何？”
陈御医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赵渊一眼，终于硬着头皮，低声道：“王爷，您这病症……民间俗称……‘相思病’。”
“相思病？”赵渊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些。
“是。”陈御医豁出去了，“此症因情志不舒，思虑过度所致。心中有所念，求之不得，故而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耗伤心神。”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赵渊搁在扶手上的手，微微用力。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陈御医背上都沁出了冷汗，才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那……此病，如何医治？”
陈御医闻言，几乎要苦笑出声，这王爷还真是……他斟酌着词句，委婉道：“王爷说笑了。这相思病……自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能得见……那位让王爷挂心之人，与之……聊聊天，说说话，或是下下棋，散散心，舒缓心中郁结，症状自然能有所缓解。”
“与她聊天、下棋？” 赵渊的眉头皱得更紧，“如此……病情不会越来越重？”
陈御医观察着赵渊的神色，心中了然，这位王爷怕是已经深陷而不自知。他低声道：“回王爷，这……因人而异。对于从未动过情、一旦动情便极为专注之人而言……初期多些互动，确实能缓解相思之苦，让心神暂得安宁。只是……”他顿了顿，“如此一来，感情羁绊恐会愈发深刻，如同饮鸩止渴。但若强行压抑，只怕郁结于心，于身心更为不利。”
“如同饮鸩止渴……”
这五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赵渊心上。他明白了御医的意思——靠近她，能解一时之苦，却可能让情根深种，再难自拔；远离她，则要承受这噬骨的思念与煎熬，损及自身。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本王知道了。有劳陈御医，今日之事……”
“王爷放心，老臣今日未曾来过王府，更未为王爷诊过脉。”陈御医立刻躬身保证，提着药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赵渊一人。
“相思病……”他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只觉得荒谬又无力。他一生追求大道，克己复礼，最终竟栽在这最虚无缥缈、最无道理可讲的“情”字之上。
心乱如麻。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那里堆积着如小山般的公文。他提起朱笔，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狠劲，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那些繁琐的政务、军报、地方奏陈之中。
笔走龙蛇，批阅的速度快得惊人，字迹却依旧保持着固有的风骨与力道。他试图用这种高强度的事务来填满思绪，驱散脑海中那个巧笑倩兮、或嗔或怒的身影，压下胸腔里那股因“饮鸩止渴”四个字而翻涌的不安与……隐秘的渴望。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专注的批阅下，他的心早已脱离了掌控，正为着一个被诊断为“相思病”的荒唐事实，而在理智与情感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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