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檀香依旧,但气氛却因青儿的到来与妖道刻意的言辞而变得微妙。赵渊与那妖道相对而坐,青儿端着新沏的茶,步履轻盈地走入,安静地将茶盏置于两人面前。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的些许郁色散去后,更添了几分灵动与娇妍。她正欲像往常一样安静退下,那妖道却捋着胡须,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慈祥”笑意,开口道:
“青儿姑娘真是越发标致动人了,这通身的气派……啧啧,颇有宠妃之范啊。贫道在此,先预祝姑娘早日如愿,成就一段如杨贵妃与唐明皇般的佳话。”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实则字字带刺。“宠妃”暗示她身份不明不白,“杨贵妃”更是将其指向了红颜祸水、不得善终的结局。
青儿脚步一顿,眸中寒光一闪,她岂会听不出这妖道的阴阳怪气?她转过身,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绽开一个明媚得近乎无辜的笑容,声音清脆如铃:
“道长真是博古通今。不过,您提起杨贵妃,是只记得她‘一朝选在君王侧’的荣光,还是忘了她最后‘马嵬坡下泥土中’的结局了?”她歪着头,故作疑惑,“您这祝福……我怎么听着,倒像是在暗示我,将来也会被王爷用一根白绫赐死呢?”
她直接将最不堪的结局点破,语气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却让那妖道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胡闹。”赵渊适时开口,打断了这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并未看那妖道,而是目光落在青儿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无奈,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白绫价贵,库房支用皆有定例,岂能随意浪费?本王才舍不得。”
他这话,表面是驳斥青儿“浪费”的猜测,实则一语双关——“舍不得”那昂贵的白绫,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舍不得”她。既化解了妖道言语中的恶毒诅咒,又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当众表达了对青儿的回护与珍视。
青儿闻言,乖乖应了一声:“哦。” 不再多言,却满意地退到了一旁。
妖道见一计不成,眼中阴鸷之色更浓。他干笑两声,重整旗鼓,将矛头转向了更隐晦的方向,仿佛只是在探讨道法:“王爷,贫道忽然想起古籍中有所记载,有些修士,道心坚定,为求大道,斩断尘缘时,甚至会亲手……铲除那心魔的源头,以绝后患。不知王爷对此有何高见?”
这话已是近乎赤裸的挑唆和威胁。
青儿听得心头火起,这妖道竟敢怂恿赵渊对她下手?!她不等赵渊回答,便轻笑一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哦?还有这等极端之法?小女孤陋寡闻,倒是头一次听说。只是不知,用这般狠绝手段之人,确定心魔就此除了吗?难道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反复梦见那利刃加身、所爱之人啼哭不止的血腥场景?这般日夜煎熬,心魔只怕会更胜从前吧?”
她上前一步,目光清亮,直直看向那妖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依我看,若真爱一人,护着还来不及,怎会舍得伤其分毫?反倒是那些口口声声为了对方好,实则行伤害之实的,才是真正入了魔障。被这样的人看上,那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言辞犀利,句句戳心,将那妖道虚伪阴毒的面目揭露无遗。
妖道被怼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然而,坐在主位的赵渊,看着这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眉头虽微微蹙起,却并未真正动怒。在他眼中,青儿与这道长之间的龃龉,大抵源于之前斗法时结下的梁子,故而口出恶言。
他久居朝堂,见惯了官员之间为了利益,言语机锋乃至构陷嫁祸,比这恶毒十倍的攻讦都屡见不鲜。眼下这般互相讥讽几句,在他看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口舌之争,两人并无真正的深仇大恨。
于是,他采取了最常用的处理方式——和稀泥。
“好了。”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道法万千,各有其途。心魔之论,在于己心,不在外物。争辩无益。”
他既没有斥责妖道的居心叵测,也没有明确赞赏青儿的反击,只是将话题重新拉回了“论道”本身,试图平息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
可他这份出于习惯的“公允”与“维稳”,却无形中低估了妖道话语里真实的恶意,也忽略了青儿在那番犀利回击背后,对他态度的试探与期待。他以为只是寻常口角,却不知那妖道眼底的杀机,已因青儿的尖锐和赵渊下意识的偏袒,而愈发浓重起来。
这场静室内的短暂交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昏暗的暗室中
妖道躬身站在一个背光的身影前,那人的面容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连轮廓都模糊不清,只有一道异常高大的剪影投在墙壁上,压迫感十足。
“师祖,(阴蚀王)”妖道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谄媚,“那小王爷对那下凡的小仙女,是彻底栽了!徒儿看得分明,他之前还在大道与美色间挣扎,可那小仙女性子烈得很,硬是要强开这段缘分。赵渊那点道行,根本玩不过她,眼看……眼看就要举手投降了!”
他顿了顿,想起静室中的交锋,语气更添怨毒:“那小丫头片子伶牙俐齿,几次三番顶撞徒儿,偏偏王爷还明显偏袒她!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仙女就要彻底脱离掌控了!”
阴影中,被称作“师父”的人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那笑声仿佛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只余下令人脊背发寒的冰冷。
“是吗?”变换难辨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玩味,“既然她如此碍事,让我们的靖王爷乱了方寸……那就,给她来个狠的。”
“师父的意思是?”
阴影中,那高大身影缓缓动了动,仿佛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座椅的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暗室里格外清晰。
“急什么?”那变换难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从容,“强行拆散一对尚未定情、甚至心存隔阂的男女,不过是让他们留下些许遗憾罢了。遗憾,是会随着时间淡去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渗出一丝冰冷的玩味,如同毒蛇吐信:“真正的痛苦,从来不是求之不得。而是……在你以为牢牢握住了毕生所求的幸福,在云端之巅感受极致的圆满与甜蜜,并坚信这份美好将永恒持续的那一刻——”
(声音在此刻意拉长,带着一种引导人想象恐怖画面的魔力。)
“——再猛地,将这一切,在你眼前,亲手……碾得粉碎。”
妖道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你要明白,”神秘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具穿透力,“摧毁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有何乐趣?要等她彻底绽放,展露出最娇艳欲滴的姿态,吸引所有赞叹的目光,仿佛拥有了整个春天的时候……再连根拔起,踩入泥泞。那种从极致绚烂堕入永恒死寂的落差,才是对一个人,最彻底、最绝望的摧毁。”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
“所以,非但不能打扰,我们还要……暗中‘帮’他们一把。让他们爱得再深一些,再浓烈一些,让他们彼此成为对方不可或缺的骨中骨,血中血。让那靖王爷以为他放弃了大道,换来的是值得他抛弃一切的无价珍宝;让那小仙女以为她挣脱了天规,寻到的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磐石。”
妖道听到这里,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悟又带着兴奋的狞笑。
“师父高见!弟子明白了!”妖道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是要让他们攀上那极乐之巅,然后……再亲手把他们推下去!让他们尝尝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滋味!届时,根本无需我们动手,那失去挚爱、道心彻底崩毁的靖王爷,恐怕自己就会陷入疯狂,甚至……求死不能!而那小仙女,嘿嘿……”
神秘人微微颔首,阴影中的轮廓似乎满意于妖道的领悟。
“不错。最锋利的刀,往往不是来自敌人,而是命运的无常,和……他们彼此曾深信不疑的‘爱’本身。去吧,看着他们,必要时……甚至可以为他们扫清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障碍。让他们,尽情地‘相爱’吧。”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期待,仿佛在精心培育一株注定要以最惨烈方式凋零的绝美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