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她怯怯开口,满脸被父怒吓坏的委屈惊惧。
此般模样,任谁皆信她只是不懂事吐露噩梦的孩童。
“侯爷!”林氏心疼不已,立将女儿揽入怀,瞪向丈夫,“冲孩子发什么火!她本就吓坏,胆子小,做噩梦说出来有何错?你还吼她!”
方承宇忙打圆场:“爹,妹妹年幼病中,您别吓着她。”
方廷渊见女儿含泪惊惧小脸,胸中火气消大半,转为懊恼。是了,何与十三岁孩子计较。她懂什么朝堂年羹尧。许真只是巧合噩梦。
“罢了,”他挥手,语气缓下,“童言无忌,就当爹未说。意儿莫怕,用饭吧。”
嘴上如此说,他重端酒杯,眼神却不自觉深沉数分。
那“树上写个‘年’字”,与“树倒家塌”之言,如两根带刺细钩,毫无预兆扎进他心底深处。
家宴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方淳意被母亲哄着,早早回房歇下。
夜深了,侯府一片静谧,只闻巡夜家丁偶尔的脚步声。
书房烛火通明。
镇远侯方廷渊端坐书案后,面前摊着公文与信件。他已对着同一封信枯坐近半个时辰,却一字未读。
那是雍王府幕僚送来的信,措辞恳切,意在拉拢,隐晦提及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望他与之亲近。
若在晚膳前,方廷渊或会意动。可此刻,他只要看到“年”字,脑中便回响起女儿那句稚嫩诡异的“梦话”。
“我梦见一棵好高好大的树…树上写着一个‘年’字。”
“后来,树倒了,把我们家压塌了。”
荒唐!他烦躁揉眉,将信纸丢开。
戎马半生,官场沉浮数十载,他向来务实,最不信鬼神之说,何况小女儿梦话。
树倒…这比喻倒有趣,寻常孩童想不出。但这能说明什么?许是意儿近日听了戏文杂书,胡思乱想。
他试图驱散那莫名不安。可越如此,那几句话越如魔音盘旋,挥之不去。
他提笔欲批注公文,笔悬半空,迟迟难落。
心不静。
方廷渊索性搁笔,起身在书房踱步。烛火摇曳,将他高大身影投在墙上,明暗不定。
理智告诉他,女儿之言纯属无稽。
年家圣眷正浓,权势滔天,如日中天,岂会说倒就倒?
与年家交好是眼下最稳妥有利之选,可保方家于两王相争中多份安稳。
这是成熟政治家深思后的最优解。他不该动摇。
然情感另一端,是浓重父爱与一丝无法解释的血脉直觉。
他想起女儿晚膳时煞白小脸,那双空洞无神、似真见骇人景象的眼。尤其她今日受惊过度之态,真切无比。
一个被噩梦吓到惧水的孩子,其梦境会否真有预示?
此念一出,方廷渊自己都惊住。他何时变得如此荒谬?竟信孩童梦话?
可事关镇远侯府荣辱兴衰,事关一双儿女未来…他赌不起!
万一呢?万一那不是简单梦话?
一声长叹在寂静书房响起。方廷渊只觉心被理智情感反复撕扯,从未有过的烦乱。
他走至窗边,推开雕花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