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房里再陷沉默。

　　但气氛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绷。

　　一种诡异、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父女间缓缓流淌。

　　许久后，方廷渊才再次开口。

　　此次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惋惜，又似期待。

　　“选秀的日子近了。”

　　他看着女儿那张依旧稚嫩，却已初见绝色之姿的脸庞，眼神幽深。

　　“原本，爹爹已为你相看好几户人家，都是家世清白、人口简单的书香门第，只等你及笄，便为你择一佳婿，保你一生顺遂无忧。”

　　这是他作为父亲，对女儿最朴素也最真挚的期望。

　　然现在——

　　一切都不同了。

　　拥有这样一双能预见未来的眼，若只将她嫁作人妇、困于后宅，简直是暴殄天物！

　　方家的未来，不该只如此！

　　他盯着女儿，缓缓说出那句足以改变她一生，也足以改变整个天下格局的话。

　　“但是现在，爹爹有新的安排了。”

　　他未说是什么安排。

　　但方淳意懂了。

　　她看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熊熊燃烧的野心之火，心中一片冰冷，却也一片澄明。

　　前世，她最怕就是选秀。

　　她怕入宫，怕那吃人的地方，故才会在母亲安排下，匆匆与当时看来“温润如玉”的周宁海定亲，以逃避选秀。

　　却不想，那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而这一世——

　　她不会再逃了。

　　那地方虽是世间最险恶的修罗场，却也是权力的最中心。

　　是距离她的那些仇人们，最近的地方。

　　她微垂眼帘，长长睫毛掩盖住眼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只留一片温顺乖巧的剪影。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父亲心上。

　　“女儿都听爹爹的。”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转眼已是明德十四年初春。

　　京城蛰伏一冬，终在和煦春风中，再次热闹起来。

　　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三年一度的秀女殿选。

　　精挑细选月余，最终能站在紫禁城坤宁宫殿前的，只剩二十余位出身显赫的名门贵女。

　　个个花容月貌，仪态万方。

　　方淳意便在其中。

　　她穿着一身规制的粉色宫装，梳着最简单的双丫髻，脸上未施粉黛，只在唇上点了一抹淡淡胭脂。

　　在一众环佩叮当、云鬓高耸的秀女中，她显得过于“寡淡”。

　　但她本就肤白胜雪，眉眼精致如画，这身素淡打扮，反更衬出几分清水芙蓉般的清丽脱俗。

　　只是她似乎很紧张。

　　一直微低着头，纤长睫毛紧张颤动，一双小手紧攥袖口，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姐姐可是身子不适？脸色怎这般苍白？”

　　身旁一穿着鹅黄宫装、容貌艳丽的秀女，看似关切地低声问道。

　　她是吏部尚书嫡女，柳含烟。

　　方淳意像受惊的小兔，微瑟缩一下，才小声回道：“没…没有，只是有些害怕。”

　　柳含烟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嘴上却依旧温和：“妹妹莫怕，待会儿随礼仪走便是。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旁人求都求不来。”

　　她说完，便自矜地挺直腰背，不再理会方淳意。

　　在她看来，这镇远侯府嫡女，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