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空砚心中计划已定的那一刻,他身处的这片由规则与文书构筑的静谧之境,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硬生生撕开。
天界神官私下联络用的通灵阵里,传来一阵压不住的骚动,像滚油溅进了水。
紧接着,一名文官跌跌撞撞冲进灵文殿主殿,连通报都忘了,声音劈了叉:“灵文真君!出事了!”
殿内自动飞舞的卷宗齐齐一滞。
“慌什么。”灵文的声音依旧平稳,底下却压了丝冷硬。
那文官脸都白了,急声道:
“先前被太子殿下飞升震塌的各处宫观,账目全乱了套!修复的功德窟窿大得吓人,通灵阵里已经吵翻天了,谁都不肯认这笔账!”
这还没完。
他喘了口粗气,接着道:
“更麻烦的是凡间与君山,鬼新郎作祟,已经连着没了十七位新娘。南阳殿和玄真殿派下去的神官都没搞定,现在……帝君把这桩事,指给了刚飞升的太子殿下。”
话音落下,不止那文官,整个灵文殿的空气都凝住了。
死寂了几息,通灵阵里的议论声猛地炸开,那些嗓音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向“谢怜”这个名字。
“让他去?他自己就是个祸头子!”
“帝君这是想让他将功折罪?别功没立,先把天捅个窟窿。”
“三界笑柄,八百年了,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每一句,都像一道冰冷的刻痕,狠狠凿在“谢怜”的神格之上。
主殿上首,灵文端坐,按着额角的手指微微发白,面前卷宗的边角被她无意识捏出细褶。
一边要平众神之怒,填上那天文数字的功德亏空;一边要摁住与君山这团乱麻,防着事态崩坏;还得抽出心神,盯死偏殿里那个不知何时会炸的“古神”。
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几乎要将她的神力榨干。
就在此时,偏殿通往主殿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
司空砚缓步走了出来。
灵文脊背瞬间绷直,警戒攀升到顶点。
她以为,这位古神又要抛出什么关乎“叙事”、“篇章”的难题。
可司空砚并未看她。他的目光仿佛洞穿了灵文殿的穹顶,遥遥落向凡尘。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砸进灵文耳中:
“凡尘喧嚣,已染天阙。此,亦为叙事之杂音。”
他转过头,看向灵文。那双眼里像沉着万古星辰,无波无澜。
“此番与君山之事,似缠着一段八百年的旧因果。或许,正是理顺此界叙紊乱的一个线头。”
他终于说出了来意,一个不加掩饰的“阳谋”。
“我欲亲去一观。”
灵文怔住。
她那被无数麻烦冲撞得濒临过载的神识,竟出现了一瞬空白。
万千设想中,独独漏了这一种。
错愕只一刹,随即便是豁然开朗。
她紧锁的眉宇不自觉松开,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
妙棋。
让这不可控的“古神”远离天界权枢;让他去碰谢怜那个最大的麻烦,正好看个分明;而他给出的理由,又严丝合缝对得上先前所有言行。
一举三得。
心头的烦躁与疲惫,瞬间被一股冷彻的清明取代。
她立刻起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如释重负。
“尊神愿亲往理顺因果,实乃三界之幸。”
她亲自从那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抽出与君山鬼新郎一案的完整档案,理得清清楚楚,双手奉上。
“此案卷宗在此,或可为尊神略作参详。下界所需一应文书,小神即刻为您办妥。”
司空砚接过那薄薄几页纸——上面压着十几条人命与冲天的怨气,略一颔首,算是领了这份“方便”。
随即不再多言,转身。
他的身形未化金光,也未腾云,只如一滴墨落进静水,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原地,化作一道无形无质的流影,向着下方凡尘无声坠去。
灵文殿内,因他存在而始终萦绕的压抑感,骤然一空。
通灵阵里的嘈杂,似乎也因灵文接下来雷厉风行的处置,渐渐低伏下去。
而在下方,凡间与君山上空,那终年盘踞不散的浓黑怨气,在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什么,竟在无风之中,骤然剧烈翻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