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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薄薄的信笺躺在木桌中央时,整个堂屋都安静了下来。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但边角被摩挲得有些发毛,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过许多次。
陈序的字迹和她在田间挥锄时一样——瘦硬,干脆,每一笔都像用刀刻进纸里。
周景肆“今晚。”
周景肆的目光扫过围坐的七个人,最终落在陈序身上。
周景肆“我们读陈序的信。”
陈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目光越过堂屋敞开的门,投向门外那片被月光洗得发白的“共生地”木牌。
这个动作让她修长的脖颈线条完全显露,像一只在警惕中依然保持优雅的天鹅。
池妤第一个伸手去拿那封信。
她的动作很轻,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古董。当信纸被展开时,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池妤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然后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池妤“致曾经那个怯生生的你,展信安。”
只这一句,就让顾染曦睁大了眼睛。
她偷偷瞄向陈序——那个在田埂上能一眼看出她滑板动作瑕疵、挥舞锄头比男人还利落、从不说半句废话的冷面模特——怯生生?
这两个字和陈序有什么关系?
池妤继续读下去。
她的声音天生温软,但此刻,她刻意压平了语调,像是怕自己的情绪会干扰信中原有的情感脉络。
池妤“写下这封信时,我正看着镜中从容舒展的自己——踩着十公分高跟鞋走过无数次国际秀场,面对镜头能自然绽放笑容,被聚光灯包围时也不再心跳加速……”
念到这里,池妤顿了顿。
她抬眼看向陈序,眼神复杂。
作为设计师,她太熟悉那个世界了——T台后的混乱,秀场外的竞争,无数年轻的面孔来了又走。
能在那个世界里站稳脚跟的,要么天生有碾压众生的天赋,要么……就得有把自己打碎重铸的勇气。
信继续往下。
池妤“……我记得你第一次试镜时,躲在更衣室里反复练习微笑,却在推开门的瞬间被评委的目光吓得声音发颤……”
堂屋角落里,樊竟禹原本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
他想起今天下午,自己因为弄丢剪刀还嘴硬时,陈序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
那时他觉得这女人太傲,可现在,他忽然觉得那或许不是傲,而是一种……过度自我保护后的淡漠。
池妤“记得你因为设计师一句‘不够有气场’,躲在后台角落偷偷抹眼泪,却还是连夜对着镜子调整姿态……”
沈诺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登台唱歌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麦克风。
那时的她也是那样,在无人的角落里一遍遍练习,直到嗓子发哑。
她望向陈序,发现对方依然保持着那个看向门外的姿势,只是下颌线绷得比刚才更紧了些。
池妤“记得你走秀时不小心崴了脚,强忍着疼痛走完最后一段路,下台后才敢蹲下来揉着脚踝掉眼泪。”
宋轻竹的尤克里里不知何时已经抱在了怀里。
她没有弹,只是轻轻抚摸着琴弦。
作为舞者,她太明白那种痛——身体是工具,也是枷锁。在舞台上,再痛也得笑,因为镁光灯下没有脆弱的权利。
池妤的声音开始有了细微的波动。
她读到信中对“过去的陈序”的描述——那个会在别人休息时偷偷练习台步、会把批评都记在本子上、会在深夜里对着星空给自己打气的女孩。
池妤“那些你以为熬不下去的日子,那些你偷偷吞下的委屈,都在不知不觉中滋养着你,让你从一株柔弱的小草,长成了挺拔的白杨。”
“白杨” 两个字被池妤念得很轻,却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浩羽看向陈序的眼神变了。
作为创作歌手,他写过太多关于“成长”的歌,但那些歌词在这样一封信面前,忽然显得有些苍白。
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华丽的蜕变,而是把玻璃渣子咽下去,再慢慢从血肉里长出铠甲的过程。
信接近尾声。
池妤“现在的我,终于能坦然接受别人的赞美,也能从容面对偶尔的失利……我知道,这份自信不是凭空而来的,是曾经的你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池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她强迫自己继续。
池妤“……我多想穿越时空,轻轻拍拍你的肩膀,告诉你:‘别怕,你真的很棒。你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你终将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堂屋里,有人轻轻吸了吸鼻子。
是顾染曦。
这个整天乐呵呵的姑娘,此刻眼圈红得厉害。
她想起陈序今天早晨对她说“核心收紧,脚踝才能中立”时的样子——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精准的建议。
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冷漠,那是一个走过漫漫长路的人,能给出的最实用的礼物。
信的最后一段。
池妤“亲爱的陈序,谢谢你从未放弃……愿你永远保持那份纯粹与勇敢,愿你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有能力战胜它。未来的路,繁花似锦,我们一起加油。来自未来的你。”
池妤读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
她没有立刻把信递给下一个人,而是握在手里,像是在感受那薄薄纸张的重量。
堂屋陷入一种深沉而柔软的寂静。不是尴尬,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触动的沉默。
窗外,山风吹过竹林,发出海浪般的沙沙声。月光移动了一寸,正好照亮陈序的半边侧脸。
她终于转回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陈序“读完了?”
她的声音依然清冷,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
周景肆点了点头。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拎起热水壶,给每个人的杯子里续上水。热水注入杯中的声音,打破了那层沉默的薄冰。
顾染曦“那个……”
顾染曦忽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哽咽。
顾染曦“序姐,你现在……还会在深夜里给自己打气吗?”
陈序看了她一眼。
月光下,她的眼神不再像白天那样锐利。
#陈序“不需要了。”
她说,停顿片刻,又补充道。
#陈序“但有时候路过镜子,会对自己笑一下。”
#陈序“算是……打个招呼。”
这句简单的话,让沈诺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樊竟禹忽然站起来,动作有点大,椅子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所有人都看向他。
这个整天拽得二五八万的少年,此刻耳朵通红,嘴唇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樊竟禹“明天……明天我早点起,去把水沟挖完。”
他说的是今天陈序指出需要修正的那条排水沟。
陈序看向他,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话。
那封信在众人手中传递了一圈。
每个人接过时都很小心,像是捧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没有人再朗读,只是安静地看,然后传给下一个人。
当信最终回到陈序手中时,她只是随手把它塞进了外套口袋,仿佛那只是一张普通的便签。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
周景肆“睡觉吧。”
周景肆说。
周景肆“明天要育苗。”
大家陆续起身,往各自的房间走去。
经过陈序身边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有人对她笑了笑,没有人说什么“感同身受”之类的话——在这样的坦诚面前,那些话都太轻了。
顾染曦是最后一个离开堂屋的。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陈序还坐在原处,背挺得笔直,望着门外如水的月色。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堂屋的角落,和那些农具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顾染曦“序姐。”
顾染曦小声说。
顾染曦“明天……能再教我那个核心收紧的动作吗?”
陈序转过脸,月光在她眼中映出一点很浅的光。
#陈序“嗯。”
她说。
顾染曦笑了,蹦跳着回了房间。
堂屋里只剩下陈序一个人。
她从口袋里重新掏出那封信,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信封的边缘。
许久,她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说了一句。
#陈序“现在的我,挺好的。”
然后她站起身,吹熄了堂屋里最后一盏油灯。
月光如瀑,涌入空无一人的堂屋,温柔地覆盖了那张空荡荡的木桌。
山间传来不知名的夜鸟啼鸣,悠长,清澈,像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像是来自很近很近的心底。
“共生地”的木牌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像是应和,又像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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