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没有回复那封邮件。这是一种职业性的冷处理，他告诉自己，律师不应与对方当事人有过多私下牵扯。
然而周一上午，一通来自学长的电话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在沟通完“嘉艺”拍卖行的调查进展后，学长不经意提起：“对了，你查的这个，跟网上那个画讽刺漫画的艺术家有关？听说他的画廊最近不太平。”
顾晏握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具体什么情况？”
“好像是被人骚扰了，还收到些警告。年轻人太锋芒毕露，容易惹祸上身。”
挂断电话后，顾晏对着星曜科技的案卷出了神。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突然变得刺眼，“骚扰”“警告”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下午三点，他的车停在了“无序象限”画廊所在的街区。
画廊临街的玻璃窗上，一道蛛网状的裂痕赫然在目。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画廊门开了——林序送走装玻璃的工人，倚在门框上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眉心的褶皱泄露了刻意掩饰的疲惫。
下一秒，林序的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了他的车。
“顾律师？”林序信步走来，手肘搭在降下的车窗上，“来视察敌情？”
烟草的气息混着他身上的松节油味扑面而来。顾晏不动声色地避开对视，目光落向那道裂痕：“怎么回事？”
“某个热心观众的即兴创作。”林序弹了弹烟灰，语气轻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报警了？”
“备过案了。”他吐出一缕烟圈，忽然俯身凑近，“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看看你指控的艺术家是在什么环境里作案的。”
这个邀请带着明显的挑衅。顾晏本该立即拒绝，但想到那通电话，他还是解开了安全带：“只是基于案件关联性了解情况。”
画廊内部的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笼罩着每一幅画作。正中央那幅巨大的抽象画攫住了顾晏的视线——狂放的笔触下，暗红与靛蓝激烈碰撞，一道刺目的亮白从中撕裂，仿佛要挣脱画布的束缚。
“没想到顾律师对抽象画也有研究。”林序递来一杯水，倚在吧台边打量他。
“和你公开发表的风格很不同。”
“人总不能永远握着手术刀。”林序的目光落在画作上，“偶尔也要让人看看自己的内脏是什么颜色。”
这个粗粝的比喻让顾晏心头一紧。他移开视线，注意到通往工作室的门缝里露出的杂乱景象——画架斜倚，颜料管散落一地，与这个精致的前厅形成鲜明对比。
“除了玻璃，还有其他异常吗？”
林序歪头看他：“顾律师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关心我？”
“一个不希望案件受到干扰的法律从业者。”
“几个骚扰电话，几封垃圾邮件。”林序放下水杯，朝工作室走去，“不过有样东西你或许会感兴趣。”
工作室比想象中更凌乱。林序从堆满杂物的桌上抽出一个文件夹：“关于那个青花瓷瓶的补充资料，真假自辨。”
顾晏接过文件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背。翻开硬壳封面，里面是精心整理的剪报和手写笔记，字迹潦草却逻辑清晰。
“为什么给我这个？”
林序正用抹布擦拭指间的蓝色颜料，闻言抬头：“可能是不想看你被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捍卫着正义。”他向前一步，气息拂过顾晏的耳际，“又或者，我只是想看看，当你发现坚守的规则本身就是个骗局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我的工作依据是证据，不是表情。”顾晏合上文件夹，声音骤冷。
“是吗？”林序逼近，两人之间只剩文件夹的厚度，“那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拿着我给的‘证据’？”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解救了顾晏的语塞。他接完电话，仓促地收起文件夹：“律所有急事。”
林序看着他近乎逃离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擦净最后一抹蓝色。窗外，黑色轿车迅速消失在街角。
“跑吧。”他对着空荡的街道轻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行驶中的车厢里，那份文件夹在副驾驶座上散发着存在感。顾晏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远去的画廊，清楚地意识到——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难退回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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