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衍的指尖还残留着路尘渊衬衫上的血腥味,胸口那团暖意在船身启动的震颤中愈发清晰。他抬头时撞进路尘渊含笑的眼眸,对方抬手擦掉他脸颊的泪痕,指腹摩挲过他发烫的耳垂:“还抖什么?”
“冷。”齐衍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对方渗血的袖口,闻到淡淡的消毒水混着海盐的气息——那是路尘渊总随身携带的应急喷雾味道。路尘渊低笑一声,解开自己的防风外套将他裹进来,受伤的左臂刻意避开他的动作,却在齐衍攥住他手腕时猛地绷紧。
“别碰。”他声音发哑,“疼。”
齐衍立刻松了手,却被路尘渊反扣住手指按在胸口。隔着两层布料,他能清晰地摸到对方心跳如擂鼓,和他自己的重合在一起,在空旷的船舱里格外响亮。
“乔琳姐!快看这个!”白飞的惊呼突然刺破暧昧的氛围。
乔琳正蹲在破损的木箱前,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堆泛黄的乘客名单,其中一页被血渍浸透,唯有“白飞”两个字异常清晰。她指尖刚触碰到纸页,名单突然化作灰烬,掌心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像有虫豸爬过。
“这船不对劲。”乔琳猛地后退,撞进白飞怀里。少年的手臂下意识圈住她,掌心触到她后背冷汗浸湿的衣料,突然想起刚才海鸟俯冲时,乔琳将他护在身后的样子,耳根腾地红了,慌忙松开手时,却带倒了旁边的铁架。
哐当一声巨响,角落里的阴影里突然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
齐衍瞬间绷紧身体,路尘渊已经将他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摸出备用的短刀——那是从船长尸体旁捡的,刀身还沾着墨绿色粘液。光束扫过去时,只见一个穿着褪色礼服的女人正趴在地上,长发垂落遮住脸,十根指甲在铁架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是……是之前被拖进角落的玩家!”白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不是已经……”
女人缓缓抬头,腐烂的脸颊上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朝最近的乔琳扑来。白飞想也没想就把乔琳拽到身后,自己却吓得腿软,差点绊倒在木箱上。乔琳反手将他推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尖锐的木板,狠狠扎向女人的肩膀。
“滋啦”一声,木板像插进滚烫的油脂,冒出白烟。女人嘶吼着后退,脖颈处突然裂开一张布满尖牙的嘴,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是‘船瘟’。”路尘渊的声音冷得像冰,“被海妖拖走的人都会变成这样,靠活物的恐惧为生。”他将齐衍往自己身后塞了塞,“捂住耳朵。”
齐衍刚照做,就听见短刀刺入皮肉的闷响,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尖叫。他偷偷从路尘渊腋下看去,只见那女人的身体正在融化,绿色的粘液溅到白飞的裤脚,少年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挡在他身前的乔琳,眼神亮得惊人。
“你……”乔琳刚想说什么,就被白飞拽着胳膊往后跑,“那边有门!”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一扇标着“医务室”的门,门板在身后重重关上,还能听见外面粘液滴落的声响。乔琳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才发现白飞的手还攥着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你刚才……”
“乔琳姐你好厉害!”白飞突然开口,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那一下太帅了!比我哥还帅!”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是之前在餐厅顺手揣的,糖纸都被汗浸湿了,“给你,压惊。”
乔琳看着那颗歪歪扭扭的水果糖,突然想起刚上船时,这个总跟在后面的少年连开水都不敢自己倒,现在却敢挡在她身前。她接过糖剥开,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白飞突然“嘶”了一声——他刚才被粘液溅到的裤脚正在冒烟,皮肤已经红肿起泡。
“别动!”乔琳立刻扯下他的裤腿,医务室的药箱恰好没上锁,她倒出消毒水时手都在抖,“忍……忍着点。”
消毒水碰到伤口的瞬间,白飞疼得差点跳起来,却死死咬着牙没叫出声,只是盯着乔琳垂着的睫毛。灯光落在她侧脸的小绒毛上,明明是紧张到鼻尖冒汗的样子,却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时,邻居家大姐姐也是这样笨拙地给他贴退热贴。
“好了。”乔琳缠绷带的动作突然顿住,因为白飞正盯着她的嘴唇。少年像被抓包的小偷,猛地低下头,耳朵红得能滴出血,“谢……谢谢乔琳姐。”
门外突然传来齐衍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乔琳?白飞?”
乔琳刚拉开门,就看见齐衍脸色苍白地靠在路尘渊怀里,路尘渊的短刀上挂着半截触须,另一只手正按着齐衍的后颈,低声安抚着什么。
“怎么了?”乔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他看到不该看的了。”路尘渊的声音沉得可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走廊尽头的镜子里映出诡异的景象——无数只眼睛贴在镜面上,正透过玻璃往外看,其中一双格外熟悉,像极了齐衍的眼睛。
齐衍突然抓住乔琳的手腕,指尖冰凉:“镜子……不能看镜子。”他声音发飘,“里面有东西在学我们……刚才我看到‘它’穿着我的衣服,站在路尘渊身边。”
话音未落,所有镜子突然同时炸裂,碎片飞溅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镜中走了出来,身形和齐衍一模一样,只是脸被雾气笼罩。
路尘渊将齐衍推进医务室,反手锁上门:“待在里面别出来。”他转身时,齐衍清楚地看到他后背的衣服裂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正慢慢渗透出来——刚才他肯定又受伤了,却一直瞒着。
“路尘渊!”齐衍想冲出去,却被乔琳死死拉住。
门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夹杂着路尘渊压抑的闷哼。白飞突然指着医务室的药柜,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
药柜的玻璃门后,不知何时贴满了照片,全是他们四个人的——有齐衍和路尘渊在甲板上说话的侧影,有乔琳给白飞包扎的样子,甚至有他们刚上船时茫然四顾的表情,每张照片背面都用红笔写着:“祭品”。
乔琳突然想起那本航海日志的最后一页,潦草的字迹写着:“当镜中影走出镜子,船上的人就要开始互相猜忌了……”她猛地看向白飞,少年的脸色比刚才更白,正盯着照片里的自己发呆,眼神陌生得吓人。
而门外的碰撞声,不知何时停了。医务室的空气像凝固的冰块,药柜玻璃上的照片泛着诡异的光。白飞盯着照片里自己傻乎乎的笑脸,突然喃喃自语:“我们是不是早就死了?”
乔琳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向白飞,少年的眼神空洞洞的,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半:“你看,这张照片……我记得那天我根本没穿这件衣服。”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白飞”穿着件深蓝色卫衣,而他自上船起就只穿过救生衣和条纹衬衫。
“别瞎想!”乔琳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却在看到他脖颈处的皮肤时愣住了——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色的印记,和照片里“白飞”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门外的寂静越来越浓,浓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齐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地,他突然想起路尘渊后背的伤口,声音带着哭腔:“我要出去。”
“不准!”乔琳死死拽住他,“路尘渊说了……”
“他会骗我!”齐衍猛地挣开,眼眶红得吓人,“他总这样!上次在实验室被实验体抓伤,他瞒着我;刚才被船长的匕首划到,他也瞒着我!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的声音太大,震得药柜上的玻璃瓶叮当作响。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路尘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齐衍,开门。”
齐衍的动作顿住了。乔琳和白飞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路尘渊?”齐衍的声音发颤。
“是我。”门外的人轻笑一声,“镜子里的东西解决了,过来看看你吓傻了没。”
齐衍的手已经摸到了门把,却被乔琳按住。她指了指药柜最底层的照片——那是张新出现的,路尘渊靠在门框上笑,背景正是这扇医务室的门,而他的左眼,是玻璃珠一样的灰白色。
“他的眼睛……”乔琳的声音压得极低,“刚才打斗时,他的左眼明明是好的。”
白飞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拉开自己的背包,里面的应急灯不知何时亮着,光照在门上,投出一个奇怪的影子——门外的“人”没有左手,而路尘渊受伤的是右臂。
齐衍的手指僵在门把上,指节泛白。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循循善诱的温柔:“衍衍,别信他们。乔琳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对,白飞手里攥着碎玻璃呢……他们想害你啊。”
乔琳下意识摸向白飞的手,少年果然攥着块镜子碎片,边缘闪着寒光。白飞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扔掉碎片:“我没有!是刚才镜子炸的时候不小心攥住的!”
“你看,他急了。”门外的声音笑得更温柔了,“衍衍,开门,我带你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
齐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靠在门上,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的心跳声——平稳得像节拍器,绝不是路尘渊那种总是因为他而失序的频率。
“路尘渊从不叫我衍衍。”齐衍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门外的呼吸顿了顿,“他只叫我齐衍,或者……”他顿了顿,声音低哑,“小朋友。”
门外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嘶鸣,像无数根针扎进耳朵:“你怎么敢?!你明明该信我的!”
门板剧烈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头疯狂撞击。药柜上的瓶子接二连三地摔下来,乔琳拉着白飞躲到桌子底下,齐衍却死死扒着门把手,后背抵住门板,他知道,一旦门被撞开,他们谁也活不了。
就在这时,撞击声突然停了。紧接着,传来路尘渊虚弱的声音:“齐衍……是我。”
齐衍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次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喘息,还有金属落地的轻响——是那把短刀。
“你的手……”
“没事。”路尘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血沫的腥气,“我把它……钉在甲板上了。镜子里的东西怕铁,尤其是……沾了我血的铁。”
齐衍哆嗦着手拉开门闩,看到的却是让路尘渊——他脸色惨白如纸,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短刀插在他脚边的地板上,刀柄上缠着他的衬衫,布料已经被血浸透。而他身后的走廊里,那道和齐衍一模一样的身影正趴在地上,后背插着半截断裂的铁管,墨绿色的血在地面汇成小溪。
“别看。”路尘渊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指尖冰凉,“它在学你的样子求饶,别信。”
齐衍掰开他的手,却看到那道身影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布满褶皱的皮肤,像块泡发的腐肉。他突然注意到路尘渊的左手——手腕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是小时候替他抢回被抢走的画册时,被碎玻璃划的。
“你怎么才来……”齐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路尘渊的伤口上。
“处理了点尾巴。”路尘渊笑了笑,没说他为了找到克制镜影的铁管,硬生生撞开了三道锁着的舱门,也没说那镜影模仿齐衍的声音求他住手时,他差点下不了手。
乔琳扶着白飞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看到白飞脖子上的红印正在消退,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发现少年正盯着路尘渊的伤口发呆,眼神复杂。
“它为什么要学齐衍?”白飞突然问。
路尘渊刚想回答,船身突然剧烈倾斜,头顶的灯疯狂闪烁。那道本该融化的镜影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一团黑雾钻进通风管道。
“它跑了!”乔琳喊道。
“不是跑了。”路尘渊的脸色凝重起来,“它在召集同伴。”他指向通风口,那里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渗出,伴随着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整个船的“影子”都醒了过来。
齐衍突然想起那些照片背面的“祭品”二字,心脏像是被攥紧了:“它们……是想把我们都变成镜影?”
路尘渊没说话,只是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同时对乔琳和白飞说:“医务室的通风管道通向后厨,那里有备用的消防斧。”他顿了顿,看向白飞,“保护好乔琳。”
白飞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乔琳看着他红肿的伤口,突然把自己的防风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别硬撑。”少年的耳朵又红了,却挺直了背脊:“嗯。”
黑雾已经漫到脚踝,冰凉的触感像无数只小手在拉扯。路尘渊将齐衍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捂着,另一只手捡起短刀:“走!”
穿过走廊时,齐衍看到两侧的镜子碎片都在蠕动,拼凑出一张张模糊的脸,有他们认识的玩家,也有陌生的船员,甚至还有……小时候的自己,正举着块碎玻璃,眼神怨毒地看着他。
“别看。”路尘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突然低头,在齐衍额头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别怕,有我。”
齐衍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所有的恐惧好像都被这个吻烫化了。他反手抓住路尘渊的手腕,紧紧地,像是要攥住彼此的命。
后厨的门近在眼前,黑雾却突然沸腾起来,凝聚成一道巨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那是个由无数影子拼凑成的怪物,头部是面巨大的镜子,镜面上映出他们四个人的脸,正对着他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消防斧就在怪物身后的墙上,触手可及,却隔着一道生与死的界限。
白飞突然捡起地上的铁棍,朝着怪物的腿砸去:“乔琳姐,快!”
乔琳反应极快,趁怪物转身的瞬间冲向后厨,手指刚碰到斧柄,就听见白飞的闷哼声——他被怪物的尾巴扫中,撞在墙上。
“白飞!”乔琳想也没想就回身去拉,却被怪物的阴影罩住。镜面上的“乔琳”对着她冷笑,伸出手,像是要把她拉进镜子里。
千钧一发之际,路尘渊将齐衍推向消防斧:“拿斧头!”他自己则扑向怪物,短刀狠狠扎进镜面。
“滋——”镜面上的裂纹蔓延开来,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齐衍抓住机会劈开怪物的影子,拉着乔琳和白飞往后厨退,却发现路尘渊的脚被镜面上渗出的粘液粘住了。
“快走!”路尘渊的声音带着决绝,他反手将短刀刺得更深,“我随后就到!”
镜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却在此时,所有碎片突然同时转向齐衍,映出无数个惊慌失措的他。怪物的嘶吼变成了嘲弄的笑声,和路尘渊的声音一模一样:“齐衍,救我啊。”
齐衍的脚步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