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雾还没散。
李白第一个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他低头拍了拍剑鞘上的灰，手指在剑柄上停了几秒，然后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划了一道线。石头划过黑苔，留下一道白痕，像是从死地里抠出的一丝活气。
陈玄夜靠在断碑上，眼皮沉重，但还是睁开了。他摸了摸胸口，油纸包还在，竹简的边角硌着掌心。他没说话，只是把匕首从腰间拔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刀刃。刀上有干掉的血迹，颜色发黑，像是被雾气泡过。
杨兄坐在祭坛边缘，手里捏着最后一张避妖符。符纸已经泛黄，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烧过又救回来的命。他看了眼远处翻滚的紫雾，低声说：“再不走，符就不灵了。”
李白点头，把剑插回腰间。“我开路，你跟中间，他断后。”他说得干脆，没看任何人，直接往前走了一步。
三人排成一列，朝着雾中走去。
脚踩上去，黑苔发出细微的破裂声，像是踩碎了什么东西的壳。空气越来越沉，每吸一口都像吞了湿棉花，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陈玄夜走在最后，匕首横在身前，眼睛盯着前方两人的背影。李白的青衫已经被雾打湿，贴在背上，杨兄的脚步有些晃，但没停下。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雾突然变浓。
原本还能看清三丈内的路，现在连前面的人影都开始模糊。陈玄夜立刻抬手，一把拽住杨兄的后衣领，把他往回拉了半步。几乎在同一瞬间，前方的李白猛地侧身，剑出鞘半寸，一道寒光闪过，空气中响起一声短促的嘶鸣，像是有人在耳边冷笑了一下，又迅速消失。
“有东西跟着。”李白低声道，剑尖朝下，却没有收回。
陈玄夜屏住呼吸，耳朵竖起来听。雾里很静，静得不像活的地方。但他知道，刚才那声不是幻觉。他低头看脚下，黑苔的颜色更深了，像是渗了墨，而且正以极慢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别管它。”杨兄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抖，“符还能撑一阵，只要不回头，不答应它叫你，就没事。”
李白冷笑一声：“它叫谁了？”
“你。”杨兄抬头看他，“你也听见了，对不对？它说……你的诗没人记得。”
李白没动，但握剑的手紧了。
陈玄夜立刻打断：“别接话！雾会抓念头，越回应越深。”他往前一步，站到两人中间，“记住，只听脚步声，只走眼前的路。”
三人重新排好位置，继续前进。
雾越来越厚，视线缩到只剩一丈。陈玄夜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扩散，人清醒了些。可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杨玉环的声音。
“你来晚了。”她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水面，“门开了，魂散了，你救不了我。”
陈玄夜猛地闭眼，拳头攥紧。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可那声音太像了，像她躺在华清池底时，透过水波传上来的话。
他没停下脚步，也没回答，只是把匕首换到左手，右手按在胸口。油纸包隔着衣服压着心口，像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说得对。”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次是李白，“你根本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你连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不知道。”
陈玄夜睁开眼，发现李白正回头看他，眼神冷得不像平时。
“你胡说什么？”他低吼。
李白没答，嘴角却扬了一下，那笑根本不属于他。
陈玄夜反应过来，一拳砸过去。
拳头打在李白肩上，人却没动。下一秒，那张脸开始扭曲，五官像是被人揉过的纸，迅速塌陷下去，变成一团雾气，飘在空中，发出低笑。
“看到了吗？”真正的李白从旁边闪出，一剑劈向那团雾。剑气穿过，雾散了一瞬，又重新聚拢。
“它在学我们。”李白喘了口气，“听得越多，变得越像。”
杨兄突然蹲下，把避妖符按在地上。符纸燃烧起来，青焰腾起，火光照出周围几丈的范围。雾被逼退了一些，但很快又围上来，像是饿极了的野兽。
“符快没了。”他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三个都会被它拖进去。”
陈玄夜盯着那团雾，忽然开口：“它怕血。”
“你说什么？”
“刚才在边界，它怕的是杨家的血。”陈玄夜看向杨兄，“你还能放血吗？”
杨兄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他撕开袖子，用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血流出来，滴在黑苔上，发出“嗤”的一声，像是热铁遇水。周围的雾立刻退开一段距离。
“有用！”李白立刻抽出剑，在掌心划了一道，血顺着剑身流下，滴在地上。剑气一震，血珠飞溅，雾被炸开一圈。
“走！”陈玄夜推了杨兄一把，“趁现在！”
三人加快脚步，顺着血迹烧出的空隙往前冲。
雾在后面追，但不敢太近。他们一口气跑了近百步，直到火焰熄灭，雾才慢慢合拢。
杨兄喘得厉害，脸色发白。他撕下衣角包扎伤口，手有点抖。李白收剑，抹了把脸上的雾水，没说话。
陈玄夜走在最前面，忽然停下。
前方地面有一块石碑，大半埋在黑苔里，只露出一角。他蹲下，用手扒开苔藓，露出一个残缺的印记——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一枚印章。
“这是……”杨兄凑过来，看了一眼，瞳孔猛地一缩。
“杨家的印。”他说，“祖祠的标记。”
他伸手去摸那印记，指尖刚碰到石头，碑面突然泛起一层微弱的光。光不强，但足够照亮周围。紧接着，一道断裂的线条从印记中心延伸出来，指向东北方向，终点是一座坍塌的石桥轮廓。
“这图……怎么会动？”李白皱眉。
“血脉唤醒的。”杨兄声音发紧，“只有杨家人用自己的血触碰，它才会显形。这条路，是留给守契人的。”
陈玄夜盯着那道光，脑子里转得飞快。如果这图是真的，那石桥就是通往古祠堂的第一道关。而古祠堂里，藏着当年立契的原物。毁了它，整个阵法就会失衡。
“我们得去那里。”他说。
“你现在去就是找死。”李白看着他，“你嘴唇都紫了，伤没好，毒还在。刚才那一段路耗的不是体力，是命。”
“我没得选。”陈玄夜站起身，“杨玉环等不了，武则天也不会等。再拖一天，冬至就到了。”
李白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你要送命，我陪你。”
杨兄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避妖符分成三份，每人一份。他把最后一块符纸贴在胸口，然后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我带路。”他说，“我知道怎么避开老陷阱。”
三人重新启程。
雾依旧浓，但有了那道残图指引，方向不再乱。他们沿着光痕走，脚下的路渐渐出现变化——黑苔越来越少，地面开始露出龟裂的石板，缝隙里长着暗红色的藤蔓，像是血管。
空气变得更闷，呼吸一次都要用力。陈玄夜感觉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慢慢刮。他没吭声，只是把匕首换到左手，右手撑着腰，继续往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断桥。
桥身塌了一半，剩下的一截悬在深渊上，底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紫雾翻滚。桥头立着一根残柱，上面刻着几个字，被苔藓盖住大半。
李白走上前，用剑刮开苔藓。
四个字露出来：**生人勿渡**。
陈玄夜盯着那桥，忽然觉得不对。桥虽然破，但石栏和桥面还算完整，不像是自然倒塌。更像是……被人故意毁掉的。
“这不是路断了。”他说，“是有人不想让后面的人跟上来。”
杨兄站在桥边，低头看深渊。他的手按在残柱上，指尖微微发抖。
“我小时候听父亲提过。”他低声说，“这座桥，是杨家先祖建的。过了桥，就是古祠堂。但后来……有人把它砍断了。”
“谁？”李白问。
“不知道。”杨兄摇头，“只知道从那以后，再没人能活着回来。”
陈玄夜没再问。他走到桥头，俯身捡起一块碎石，扔向对岸。
石头飞出去，落入雾中，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弹。
他抬头看天。乌云密布，一丝光都没有。但他能感觉到，时间在走。冬至子时，越来越近。
“我们得过去。”他说。
李白看了看深渊，又看了看桥。“这桥撑得住吗？”
“不知道。”陈玄夜把匕首插回腰间，活动了下手腕，“但不过去，就什么都不是。”
他迈步上了桥。
第一脚踩上去，石板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老旧的门轴转动。他停了一下，确认没塌，继续往前。
走到一半，桥身忽然晃了一下。
陈玄夜立刻单膝跪地，手按在石面上。他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在动，不是风，也不是地震，而是一种……节奏。
像是心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