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影

兰兰近来睡得不太安稳。

梦里总有个小小的身影，看不真切脸，穿着她觉得很可爱但现实中绝不会买的那种蓬蓬裙，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在一个灰蒙蒙的空间里冲她哭喊。声音是破碎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和无助，一遍遍地喊着：“妈妈——妈妈——”

那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心口闷闷地疼。她努力想靠近，想看清那孩子的脸，脚下却像陷在泥沼里，寸步难行。

直到前几天，那个梦变得清晰了一些。

依旧是那个哭喊的小女孩，但当她拼命挣扎着想要靠近时，小女孩忽然抬起了头——那张挂满泪痕的脸，竟然慢慢变成了彭宝宝的模样！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切的悲伤和依恋，望着她。

兰兰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心脏狂跳，额上一层冷汗。窗外天光未亮，房间里一片沉寂。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Fly还在沉睡，呼吸平稳。

怎么会梦到宝宝？

那个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想笑。宝宝和她差不多大，怎么可能是梦里那个叫她妈妈的小女孩？可那张清晰切换的脸，和醒来后心头挥之不去的酸涩与悸动，又如此真实。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荒唐的梦境归咎于近期看比赛太累，或者压力太大。

白天见到彭宝宝时，这种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是在一次赛后，几家关系不错的俱乐部选手和工作人员约着一起吃宵夜。人声鼎沸的餐厅里，彭宝宝安静地坐在eStar那桌，偶尔和旁边的清融低声说一两句，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得体的笑意。

兰兰和Fly坐在隔壁桌，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彭宝宝。看着她低头时脖颈柔和的曲线，看着她听人说话时微微侧头的专注神态，看着她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那点熟悉的弧度……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带着一种陌生的、柔软的痒意。

梦里那个小女孩哭喊的脸，和眼前这张沉静年轻的面容，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看什么呢？”Fly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彭宝宝，他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别说，仔细看，是有点像你啊兰兰，尤其是那眼神。”

连他也这么说。

兰兰心里那点异样感更重了。她勉强笑了笑，收回目光，低头戳着碗里的食物，却有些食不知味。

中间去洗手间的时候，她在走廊里碰到了独自一人等在那里的彭宝宝，似乎是在透气。

“兰兰姐。”彭宝宝看到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眼神清澈，带着对年长一点女孩的自然尊重。

就是这声“兰兰姐”，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兰兰一下。明明她们年纪相仿，明明她觉得自己和宝宝很投缘，可以做好朋友，可这一声“姐”，还有宝宝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疏离，总让她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里面人太多了，有点闷。”兰兰走到她身边，靠在墙上，故作随意地问，“宝宝，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

彭宝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虽然很快放松，但兰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僵硬。

“嗯。”彭宝宝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闪烁的灯光，声音很轻，“就我一个。”

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兰兰看着她的样子，梦里那种心口闷痛的感觉又隐隐浮现。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荒诞的梦，想问你是不是……是不是梦到过我？

但她终究没有问出口。这太奇怪了。

“一个人……也挺好的。”兰兰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苍白。

彭宝宝转过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嗯，习惯了。”

两人一时无话。走廊里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声。

那一刻，兰兰看着彭宝宝带着笑却难掩寂寥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莫名的冲动，想要抱抱她，想告诉她别难过。

可她只是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

回到喧闹的餐桌，兰兰看着彭宝宝走回清融身边的背影，看着她坐下时，清融下意识将手边没开封的饮料往她那边推了推的小动作。

心里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让她感到莫名亲切和心疼的女孩，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不知道。只是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沉闷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预示着某些被隐藏的、重要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