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深冬,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这是山村的第一场雪,下得又急又密,不过半日功夫,屋顶、田埂、树梢就全被厚厚的白雪盖着,天地间一片素净,连空气都仿佛被洗得格外清亮。
慕雨墨素来畏寒,这般冷的天,更是缩在屋里不愿出门。唐怜月便在灶间的角落里烧了个小小的泥制火炉,炉子里燃着干燥的木炭,“噼啪”地响着,散发出融融的暖意。
两人围着炉子坐,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矮桌。唐怜月手里拿着几根青黄的竹篾,正低头专注地削着,他打算编个新的竹篮,来年开春给慕雨墨去菜地摘菜用。竹篾在他指尖灵活地翻转,很快就被削得薄厚均匀,泛着淡淡的光泽。
慕雨墨则捧着一个铜制的暖手炉,炉身被摩挲得发亮。她面前放着一本唐怜月找出来的旧书,是本线装的唐诗,书页已经泛黄,边角都翻得卷了边,显然是被翻过许多次。书的页脚处,有几行用墨笔写的批注,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股文人的雅致,与他平日里沉稳寡言的模样,倒有几分不同。
她看得入神,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批注,忽然指着其中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抬头看向唐怜月,眼里带着好奇:“你还会写诗?”
唐怜月闻言,放下手中的竹篾和小刀,接过那本书翻了两页。他的指尖停在其中一页的空白处,那里用淡墨画着一朵小小的墨梅,花瓣纤巧,枝干苍劲,和他那柄指尖刃上的暗记,竟是一模一样。
“早年在唐门,课业之余,跟风学过两句,写得不好,让你见笑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怅然,目光落在那朵墨梅上,“这是刚入唐门时画的,那时年纪小,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退隐江湖,就找个有梅树的地方住着,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那时的他,每日面对的是严苛的训练,是冰冷的暗器,是门派间的尔虞我诈,退隐江湖,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慕雨墨凑过去,脑袋几乎要和他的靠在一起。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浅淡的笔迹,感受着纸张上细微的凹凸,轻声问:“那现在,算不算得偿所愿?”
唐怜月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炉火的光跳跃着,映得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他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轻声道:“比所愿的,更好。”
他原想的,不过是一人一院,几株梅树,安稳度日。却没想到,生命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她,让这安稳的日子,多了数不清的暖意和色彩。
年关将近时,村里渐渐有了年味。家家户户开始扫尘、备年货,空气中偶尔能闻到腊肉和炒瓜子的香气。
唐怜月挑了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去镇上赶集。他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回来,肩上扛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花布,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纸包。
花布是淡粉色的,上面印着细碎的白梅纹样,针脚细密,料子摸起来厚实暖和。他把花布递到慕雨墨面前,耳根不自觉地微微发热:“给你做件新棉袄。村里的张裁缝说,这颜色衬你。”
慕雨墨捧着那块花布,指尖抚过上面的梅纹,鼻尖忽然一酸。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劲装、舞刀弄刃的暗河杀手,那些冰冷的过往,早已被这山村的烟火气渐渐抚平。如今对着这样一块柔软温暖的花布,她的心里竟生出一种比当年接过任何重要任务时,都要郑重的感觉。
“好看。”她吸了吸鼻子,抬头对唐怜月笑,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那油纸包里的,是几块桂花糕。还是当年九霄城巷口那家老字号的味道,甜而不腻,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唐怜月说,他托镇上常去城里进货的货郎,特意捎回来的。
除夕夜,外面的雪下得正紧,“簌簌”的落雪声,像是天地间最温柔的絮语。屋里,炉火正旺,暖融融的。
两人守在炉火旁,矮桌上摆着一锅刚煮好的饺子,白白胖胖的,在沸水里翻滚着。旁边还温着一壶米酒,酒液呈琥珀色,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慕雨墨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咬开一个小口,里面竟包着一颗小小的红枣,甜丝丝的。
“是我放的。”唐怜月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嘴角带着笑意,“村里老人说,除夕的饺子里包红枣,能讨个好彩头。”
慕雨墨咽下饺子,那点甜味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她抬眸看向唐怜月,炉火的光映在她眼里,像落了两颗星星,亮得惊人:“唐怜月,这辈子,值了。”
从破庙的惊鸿一瞥,到江南的烟火相守,再到这山村的霜雪年关,他们走过了太多风雨,也握住了太多温暖。
唐怜月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他便用自己的掌心,一点点将那点凉意捂热。他的指尖带着炉火的温度,也带着他心底最真挚的情感,他轻轻点头,声音沉稳而坚定:“嗯,值了。”
窗外,雪还在下,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洁白。屋内,炉火噼啪,酒香氤氲,两人相视而笑,眼底的暖意,足以融化这整个寒冬。
这便是最好的年关,有彼此在侧,便是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