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行带着沈青梧在太傅府的飞檐间疾走，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冷光。他的掌心滚烫如烙铁，虎口处的厚茧擦过她的腕间，像砂纸打磨着瓷器，泛起细微的麻痒。远处更鼓沉沉，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惊起檐角栖息的夜枭，扑棱棱掠过天际。
“这边。”他忽然拽着她拐进一处紫藤缠绕的假山，山石后露出半扇青苔斑驳的石门。机关启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沈青梧闻到了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纸墨的气息，仿佛时光在这里凝固了二十年。
密室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结着红豆大的灯花。沈青梧借着昏黄的光，看见四面墙上密密麻麻挂着泛黄的卷宗，红绳捆扎的绳结早已褪色。苏景行取下最上面的那卷，封皮上的朱砂批注在摇曳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开元二十三年巫蛊案”。
她的指尖触到纸页时，仿佛被烫了一下。展开的刹那，一行行娟秀的小楷如流水般倾泻出来，字迹在某一页突然变得潦草，墨团晕染处隐约可见“林氏献药”“西域蛊虫”的字样。沈青梧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香谱》，书页间夹着的半片枯叶，叶脉里还渗着暗红的血渍。
“林婕妤？”她猛地抬头，看见苏景行映在灯影里的侧脸。他的眉骨在光线下投出阴影，睫毛低垂时，眼底的暗涌像深潭里的漩涡。这个名字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方帕子，上面绣着的并蒂莲早已褪色，却始终没有绽开。
“当年母妃在御花园撞见林婕妤给先帝送药，”苏景行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她回宫后写了这份密折，第二天就……”他突然攥紧卷宗，纸页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沈青梧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蜿蜒的小蛇。
密室的木门突然被叩响，三长两短的节奏惊得油灯晃了晃。苏景行瞬间掣出软剑，剑光在黑暗中划出银弧。门开的瞬间，沈青砚的甲胄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声响。他风尘仆仆的面容在看见沈青梧时瞬间煞白，腰间的佩刀几乎出鞘。
“青梧！”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若被人发现……”
“兄长，”沈青梧将卷宗递过去，指尖还残留着苏景行的体温，“父亲当年整理的宫廷卷宗，就在这里。”
沈青砚翻开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一拳砸在檀木桌上，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林仲之！”他咬牙切齿地低咒，“我沈青砚今日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苏景行按住他的肩，掌心下的肌肉紧绷如铁：“沈校尉可知，林太傅此刻正在玉壶春山庄？”他从怀中取出密信，火漆上的“太子”印鉴在灯光下泛着暗红，“三日后的私宴，他们要用‘牵机引’控制满朝文武。”
沈青梧忽然想起在凝香苑闻到的苦杏仁味，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此刻在记忆里变得异常清晰。她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香囊，母亲绣的兰草纹路还带着体温。
“我需要‘牵机引’的完整配方。”苏景行忽然看向她，目光如炬，“沈姑娘在凝香苑见过林婉柔制香，能否……”
“不可！”沈青梧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几卷宗卷宗滚落，发出簌簌声响，“此香需以活人血祭七七四十九日，若让他们得逞……”她忽然想起阿竹被追杀时腰间的香囊，柳姨娘阴鸷的眼神，“柳姨娘手中的香囊，怕是……”
苏景行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墙角的木柜前。打开的瞬间，沈青梧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正是苏景行身上的味道。柜中整齐码放着制香工具，最底层的《香方秘录》扉页上，外祖父苍劲的笔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赠予故友苏氏，愿此香护你周全。”
沈青梧的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忽然发现某页边角处有暗红的指印。她轻轻摩挲，指印突然凹陷下去，露出夹层里的半块血玉——与她锦囊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密室的油灯突然爆响，灯芯化为灰烬。黑暗中，苏景行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度：“二十年前，你外祖父用此香护住我母妃性命。二十年后，该我们护这长安太平了。”
沈青梧握紧血玉，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全身。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青梧，记住，香可救人，亦可杀人。”窗外，乌云遮蔽了月光，长安城陷入更深的黑暗，而她的掌心，正握着打破这黑暗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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