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卯时,天色还沉在浓墨里,殿前却已列满了乌泱泱的官员。宫灯在晨风里摇晃,昏黄的光晕一圈圈扫过那些低垂的冠冕和紧绷的面孔。大殿内的寂静,透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滞重。
皇宫外闯城的阵仗如此浩大,百官想不知道也难。
叶鼎之立在大殿中央,一身绯色劲装鲜血淋漓,与周围光鲜的百官相比,略显惊骇。
他瞳仁深处却凝着一簇寒星,锐利而稳定。他能感觉到斜前方那道视线,隔着数重人影,依旧如芒在背——那是青王萧夔的位置。
八年来,这根刺扎在心底,日日淬毒,夜夜生疼,等的就是今日。
他轻轻吸了口黎明前清冽又带着霜意的空气,五脏六腑都冰得发疼,却奇异地压下了最后一丝翻涌。
太极殿内,鎏金蟠龙柱高耸,御座高踞于九级丹陛之上。太安帝端坐其中,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大半神情,只露出抿紧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日头渐高,殿角的铜漏滴答,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叶鼎之“草民叶云,今日无奈冒死闯城,请见圣上,为八年前蒙冤获罪、满门倾覆的定远将军叶羽,鸣冤!”
叶鼎之声音清朗,声音不大,却瞬间扯断了殿内那根绷到极致的弦。
“哗——”
低低的惊呼如同水波荡开。尽管早有预感,但“叶羽”这个名字,时隔八年再次如此清晰地、带着血泪砸在太极殿的金砖上,依旧让许多人心头剧震。
所有的目光,惊疑的,了然的,玩味的,担忧的,齐刷刷汇聚到他挺直的脊背上。
御座上,太安帝微微前倾了身子,冕旒轻响:“讲。”
青王萧夔眼神骤然冷冽如冰,射向叶鼎之,但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丝缝隙。
叶鼎之恍若未觉,继续道,声音愈发沉痛激越:“臣父叶羽,一生戎马,为国戍边,忠心可鉴日月!八年前叶羽将军刚浴血奋战归家,却忽遭构陷,以‘通敌叛国’之罪被捕下狱,未经三司详查,便草草定案,满门抄斩!晚辈因年幼,侥幸得脱,然八年来,无一日敢忘血海深仇,无一日不在追查真相!”
“当年构陷叶羽将军的核心‘罪证’,乃是数封与北蛮贵族往来的密信,据当时的判官说,笔迹与叶羽将军一般无二!然,那些信件,实乃他人临摹伪造!”
百官瞬间对着拿证物窃窃私语。
这可是对当初的判官判案之举提出质疑啊!
太安帝眉心冷凝,还没发问,百官中就有人站出来质疑:“你说书信是作假,当初此书信可是经过大理寺卿亲自鉴定,你却在这里空口无凭!”
官员转身,面向太安帝,声线浑厚:“陛下,此子乃叶羽将军的遗留子,是罪臣余孽,可千万不要听信一言之词!”
叶鼎之“我记得您,您是礼部侍郎霍叔吧?”
叶鼎之盯着那礼部侍郎轻笑,笑意不达眼底,无端让人生起汗毛。
叶鼎之“您不用急着质疑我,当初的叶羽将军到底是忠国坦荡还是通敌叛国”
叶鼎之“真相会给答案。”
叶鼎之豁然转身,目光如电,射向殿门方向,厉声道:“带证人!”
殿门处的侍卫似乎早已得了吩咐,微微侧身。一个穿着灰布旧衫、身形佝偻的壮年人,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踉踉跄跄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行进间步伐颤颤巍巍,与这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大殿格格不入。
无数道目光钉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好奇、厌恶。
壮年人走到叶鼎之身侧不远处,“扑通”一声瘫跪下去,头埋得极低。
“抬起头来,”叶鼎之声音缓了些,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告诉陛下,告诉满朝文武,你是谁?当年,你又做了什么?”
壮年人从未上早朝,也没见过如此乌泱泱的百官,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慢慢抬起那张布满皱纹和惶惑的脸。
他眼神涣散,不敢看任何人,嘴唇哆嗦了许久,才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罪民……罪民何千元……原是……原是西市鬻字画为生,因……因擅摹各家字体,略有薄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