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得化不开，空气里浸透着凉意，阳光却格外慷慨，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将客厅照得一片明亮通透。共生关系稳固下来后，日子像上了润滑油的齿轮，平稳而顺滑地向前滚动。
陆昭云习惯了在写作间隙，抬眼就能看到阳台上那些被江浸月打理得生机勃勃的植物，或是听到他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时，锅铲与锅壁碰撞发出的、令人安心的轻微声响。她甚至习惯了他放在她书桌角落的那盆小小的、据说能防辐射的仙人掌，以及她深夜工作时，他总会悄无声息放在她手边的那杯温度刚好的温水。
这一切都很好。好得近乎圆满。
江浸月也是如此。他在这方天地里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归属。他努力工作，认真读书，细心打理着这个“家”。他看着陆昭云时，眼神里的感激未曾减少，却又悄然混入了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他开始在意自己在她面前的形象。以前只要干净整洁就好，现在却会下意识地理一理被她称赞过“看起来很清爽”的头发，或者注意衣服的搭配是否得体。
他依然话不多，但耳朵变得更灵敏，捕捉着她话语里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哪怕只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随口提到想找一本绝版的书，他会连续几天跑遍市里的旧书店和图书馆，不声不响地把它找回来，放在她书桌上，然后假装只是运气好。
他开始不满足于仅仅是一个“不添麻烦的合租者”。他想要靠近，想要了解更多，想要……在她心里占据一个更特别的位置。
这天下午，江浸月轮休。陆昭云在书房里赶稿，他则坐在客厅的餐桌旁，预习咖啡馆店长推荐他学习的一些关于咖啡豆产地和烘焙程度的知识。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摊开的书页和笔记本上。
陆昭云推开书房门出来倒水，看到他专注的侧影，阳光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跳跃，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颤动的长睫。他似乎遇到了一个难点，眉头轻轻蹙起，无意识地用笔端抵着下唇，神情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那种纯粹的认真。
很平常的一幕。可就在那一刻，江浸月抬起头，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动静，目光向她看来。
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再是单纯的感激、尊敬或小心翼翼，那里面包裹着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情绪，像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几乎要破茧而出的炽热和……渴望。
他的目光与她相接，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礼貌地移开，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她脸上停留了比正常时间更长的一瞬。
陆昭云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那眼神太直接，也太陌生，让她感到一瞬间的怔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走向厨房，语气尽量如常：“在看什么？”
江浸月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低下头，耳根泛起清晰的红晕，声音有些发紧：“没……没什么，在看咖啡豆的资料。”
倒完水，陆昭云没有立刻回书房，而是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又悄悄地、带着试探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空气里仿佛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张力，无声无息，却让人无法忽视。
晚上，江浸月去咖啡馆上晚班。今天客人不多，他做完清洁工作，靠在吧台内侧稍作休息。玻璃窗外是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
一个常来的、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学生走到吧台前点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江浸月，明天我学校有社团活动，你要不要一起来玩？很有意思的。”
女孩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感和期待。
江浸月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明天有安排了，要看书。”
女孩有些失望，但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好吧……那下次有机会再说。”
“嗯。”江浸月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准备她的饮品。
女孩拿着做好的饮料离开，一步三回头。旁边的同事凑过来，用手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地笑道：“可以啊，浸月，人家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哦。不考虑一下？长得挺可爱的。”
江浸月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头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兴趣。”
同事有些讶异：“不会吧？你这年纪，不正是谈恋爱的時候吗？眼光这么高？”
江浸月没有回答。他将做好的饮品放在托盘上，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灯火，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家里那盏温暖的落地灯，和灯下那个沉静阅读或专注工作的身影。
心里那个模糊了很久的念头，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清晰无比，像被骤然擦亮的火柴，腾地燃起一簇火焰。
他不想和同龄的女孩去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不想回应那些充满青春气息的好感。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思绪，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被那个比他年长八岁、理性、独立、带着些许疏离感的女人全部占据。
她蹙眉思考时的专注，她偶尔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温柔，她知识渊博侃侃而谈时的沉静光芒，甚至她工作时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都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他。
这不是感激，不是依赖，也不是对年长者的崇拜。
他想靠近她，不仅仅是物理距离上的靠近。他想了解她全部的喜怒哀乐，想分担她肩头的压力，想让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映出属于自己的、不一样的影子。
他想……拥抱她。想告诉她，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少年，而是一个可以与她并肩、可以珍视她、守护她的男人。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心底炸开，带来一阵强烈的、混杂着悸动、惶恐和巨大喜悦的战栗。
原来，那些莫名的在意，那些不受控制的目光追随，那些想要变得更优秀、更靠近的迫切……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他喜欢陆昭云。
不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笨拙却无比确定的，爱慕。
下班回去的路上，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在滚烫的脸上。江浸月的心跳依旧很快，胸腔里像是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他推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陆昭云应该已经睡下了。他换下鞋子，动作轻缓，生怕吵醒她。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书卷和清茶的香气。他站在玄关的黑暗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气息包裹着自己，心里那片名为“陆昭云”的领地，在这一刻，被正式命名，并燃起了永不熄灭的、炽热的火焰。
心事，终于有了清晰的形状。
而这形状，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少年初次明晰的爱恋，炽热，纯粹，也必将伴随着无法避免的、成长的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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