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算不上争吵的谈话之后，一道无形却坚厚的墙，在陆昭云和江浸月之间骤然垒起。
公寓还是那个公寓，阳光依旧会在上午洒满客厅，阳台的植物依然翠绿，但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暖意和流动感，只剩下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浸月不再试图用炽热的眼神追随陆昭云，他甚至开始刻意避免与她的视线接触。他依然会做好早餐，但不再等她一起，而是自己匆匆吃完，将她的那份扣在盘子里保温，然后便早早出门，或者直接退回自己的房间。晚餐时，两人坐在餐桌两端，只能听到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他不再主动找任何话题，对陆昭云偶尔出于习惯的询问，也只用最简短的“嗯”、“好”、“知道了”来回应。
他像一只被狠狠训斥后、彻底缩回壳里的蜗牛，收回了所有试探的触角，只留下一个冰冷、沉默的外壳。他依旧承担着所有家务，甚至做得比以前更加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他留在这里唯一被许可的价值证明。但这种“好”，不再带有任何温度，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维持最低限度共存的机械操作。
陆昭云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书房的门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种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的低气压。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失落、委屈，以及一种被深深伤害后的倔强沉默。
她知道自己那番话伤了他。看到他这副样子，她心里并不好受，甚至有些烦躁。她宁愿他像那天晚上一样激动地反驳、质问，也好过现在这样，用这种冰冷的沉默，无声地控诉着她的“残忍”。
她试图打破这种僵局。一次晚饭时，她主动提起他之前很感兴趣的一个画展即将开幕，“下周有个不错的当代艺术展，你要不要……”
“不了，谢谢。”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浸月生硬地打断。他低着头，专注地数着碗里的米粒，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天我要加班。”
陆昭云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她看着他低垂的、带着明显疏离感的侧脸，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还有一次，她发现他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那本《家用电器简易维修与保养》不见了，随口问了一句：“你那本讲维修的书呢？”
江浸月正在阳台给花浇水，背对着她，动作顿了一下，才淡淡地回答：“收起来了。暂时用不上，就不占地方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让陆昭云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她记得他之前看那本书时，眼里闪着光，说着“以后家里有什么小问题能自己解决”。现在，他却说“用不上”、“不占地方”。他不仅在情感上退缩，似乎连之前那种积极融入、努力让这个“家”更好的心思，也一并收敛了起来。
这道沉默的墙，不仅隔开了交流，似乎也在悄然瓦解着之前那段“共生”时光里积累下来的、细微的依赖与联结。
陆昭云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她发现自己写作时更容易走神，目光会不自觉地飘向门口，似乎在期待那扇门会被推开，期待那个身影会像以前一样，轻手轻脚地给她端来一杯水。但门口始终静悄悄的。
夜里，她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几乎不存在的动静。他睡得似乎很晚，偶尔会有极其轻微的、像是翻身或者叹气的声音传来，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安然入睡。
她开始反思自己那天的处理方式。是不是太绝对了？是不是可以用更温和、更循序渐进的方式让他明白？但一想到他那双充满不解和受伤的眼睛，想到他可能根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接受她内心那个真实的、关于情感模式的自我，她就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的局面，或许是必然的阵痛。
只是，这阵痛带来的压抑和不适，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天是周末，江浸月轮休。陆昭云因为前一晚失眠，起得比平时晚了些。她推开卧室门，发现客厅空无一人，餐桌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扣着早餐的盘子。
她走到厨房，流理台干净整洁，水壶是冷的。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气喝下，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
她走到阳台，想透透气。却发现，江浸月之前精心打理的那个花草角落，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她仔细看了看，是那盆新买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非洲堇不见了。那是他买了放在她书桌上的，后来被她以“书桌需要简洁”为由，委婉地让他搬到了阳台。
现在，那盆花不见了。
陆昭云的心猛地一紧。她环顾四周，终于在阳台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那盆非洲堇。它被挪到了光照最差的位置，几朵原本精神的小花有些蔫头耷脑，像是被主人刻意遗忘了。
他连他表达心意的“证据”，都在默默地、一件件地收回。
陆昭云站在阳台门口，看着那盆被弃置角落的花，秋日微凉的晨风吹拂在她脸上，却让她感到一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
这道沉默的墙，不仅隔开了他们，似乎也在将彼此，越推越远。
而僵持在墙两端的两个人，一个满腹委屈无法言说，一个心怀顾虑不能明言，只能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各自消化着这份过早来临的、名为“爱”的苦涩。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地、冷漠地，丈量着这难熬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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