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女子及笄便要出嫁的年代,唐秋水这般二十有余仍未出阁的“老姑娘”,别说在蜀中,就算再长安地界也实属罕见。
好就好在,这个年代女子的地位比男子更尊贵,故而也没人敢当面嚼她的舌根。
唐秋水不嫁人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她如今贵为唐氏家主,是整个蜀中最尊贵的女子,没有外嫁的道理。若真要嫁人,也当是男方入赘,方不辱没家主之风。
第二,唐氏重情并非空谈,但她不相信爱情。
或许,老天爷在诞生唐氏一族时,便已将“天生爱人”的刻印烙进骨血里,可纵观族中先辈,能得圆满幸福者,寥寥无几。
唐秋水见过的,尽是因爱生恨、因情致劫的悲剧。
唐秋水亲眼见父亲为给母亲报仇,孤身刺杀天子。
最终父亲油尽灯枯,弥留之际,只留下一句「岂容爱妻久候」
唐秋水亲眼见大哥为保唐门上下平安,舍身取义,大嫂铁打的娘子,硬生生哭弯了腰。
那时,大嫂拿着最后一丸冥河水问她说,「若吃下去,是否也算共白头?」
唐秋水亲眼见二哥二嫂从初见时的倾心相慕,到后来的相看两厌。爱与恨交织缠绕,蹉跎了半生岁月。
最终,二哥终身囚于碎星楼,日夜记挂妻子安康,殊不知二嫂却死得决绝,唯恐丈夫独行黄泉路孤单。一场阴差阳错,终究落得阴阳两隔。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由情起,因爱生劫。
唐秋水看得太多了。
那时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只因莫须有感情。
唐秋水并非不信这世间有真爱,只是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自己深陷情网,是否也会这般为爱痴狂,失了自我,最终落得那般悲戚下场。
可人一到了年纪,总是会做一下年轻时最嗤之以鼻的事。
所以,唐秋水对人都是七分诚意,三分假意,不是针对任何热,而是她对自己的约束,凡事告诫自己莫不能轻易付了真心。
唐秋水斜倚窗棂,指尖把玩着卢凌风前些日子帮她寻回的伞。
这伞原是大哥亲手为大嫂所制,伞面是素净的青竹纹样,恰如蜀中烟雨朦胧好时节。
后来大哥尸骨无存,大嫂便将伞赠予了她,只说:「既是峰哥哥的佳作,万不能埋没在我手中,落了尘埃。」
唐秋水转动伞柄,从底部抽出一柄长剑。
剑身细长,质地软韧,是大哥为大嫂量身打造的女子剑。大嫂为医者,剑对她来说,从来不是兵器,是救人,是自保。
唐秋水本不会剑,在那之后,她独自登上秦川之巅,拜剑神独孤飞云为师,潜心练剑。
她将撑开的伞搁在地上,单手持剑,挽着剑花挑起桌上酒壶,拎着酒坛推门步入院中。
庭院里的木槿花素来日出而开、日暮而落,此刻夜深人静,翠绿的枝桠上已无半片粉白。
她一手持剑,一手执壶,对月起舞,临风饮酒。衣袂翻飞间,竟似有片片花瓣凭空飘落,剑影流转,酒香氤氲,恍惚间梦回秦川雪山,皑皑白雪如雨落。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直至酒壶见底,唐秋水意犹未尽地晃了晃空壶,随手掷进院中的池塘,“扑通”一声轻响,惊起几尾游鱼。
她转身回房,将长剑归回伞中。
指尖在伞面上顿了顿,终究是没将伞收起,退回桌后,翻起倒扣的酒杯,推到对面的空位前,斟满一杯酒,又为自己满上,轻轻与对面碰了碰杯沿,仰头一饮而尽。
这对伞独饮的模样,说不上怪异,只透着一股睹物思人的凄清。
雨霖铃,雨霖铃。
她心里清楚,大嫂哪里是怕神兵蒙尘,分明是怕见了这伞,便会想起大哥,想起那些过往,忍不住「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我知道,嫂子你定是要骂我喝酒误事,又弄丢了你的伞。”
唐秋水自斟自酌,语气恍惚,宛如酒醉呓语,“可你看,伞怎么会丢呢。凌风帮你找回来了。”
“可惜……此凌风非彼凌峰。终究——”
“是一场痴人说梦。”
唐秋水本不好酒。
可若是提起唐秋水这个人,都会下意识脱口而出此人好酒,若是提好酒上门,定能取得她的帮助。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唐秋水又怎么可能好酒呢。
——作者悄悄话(一些题外话)——
下一个章节过渡到长安红茶,但是我还没写完,可能会等写完再统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