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凌风握在门闩上的手骤然一顿,放了下来。
他转身踱到窗边,指尖摩挲着窗台,接着推开窗,目光扫过院外沉沉夜色,反手合上窗,又绕着空荡荡的屋子缓步走了两圈。
靴底叩击木板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半晌,他停在屋中央,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沉声道:“出来吧,躲着也没意思。”
一道清冽女声便从梁上飘下:“唐某真是好奇,中郎将是如何察觉房内藏人的?”
话音未落,唐秋水已如轻烟般落地,足尖点地时悄无声息,眨眼便立在卢凌风身后,紫白衣袂似乎还带着几分夜露的寒凉。
卢凌风肩头未动,只侧过脸,语气笃定:“是酒。我房内从不置酒,故而十分明显。”
“哦?”
唐秋水挑眉,将手中两坛酒抛了过去,瓷坛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她似笑非笑地追问,“那日瑾瑜堂,中郎将也是凭这酒气察觉的?”
卢凌风稳稳接住,指尖触到坛身的凉意,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将酒坛搁在案上,“那倒不是。我……”
他顿了顿,只觉耳尖微微发热,声音略低,“连日未歇,起初只当是幻听,没想账房里真藏着人。”
唐秋水闻言莞尔,眉眼弯弯:“原来如此。”
“说来,中郎将真是日理万机,竟能让唐某从白日等到夜黑。”
她上前两步,指尖叩了叩案面,语气带了几分调侃,“这才破了刘兴弑父案,今日似乎是,又忙着处理新案子?”
卢凌风听后,反问她说:“你怎么不问刘兴为何手刃养父。”
“那有什么好问的。”
唐秋水面上的笑瞬间掉了下来,声音毫无波澜,语速极快:“无非就是撞破了养父与生母的龌龊事,又对养母产生僭越之意,要么嫉妒,要么愤恨,总之决定大义灭亲,守护全大唐最好的养母。我猜的可对啊,中郎将。”
卢凌风先是一怔,随即对着她竖了个大拇指:“十之有九。”
唐秋水:“那你越权办案的事——”
“前几日!”卢凌风突然提高音量打断她,“长安县尉武大起离奇溺死于家中池塘,所以新任县尉尚未述职前——”
他转过身,盯着唐秋水,一字一顿道:“本将军只不过是代为处理,并、非、越、权。”
唐秋水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了然,了然。”
这人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连辩解都这般理直气壮。
她轻咳一声收敛起笑意,话锋一转:“我来找你,不是扯这些闲事的。”
卢凌风挑眉,神色稍缓:“唐家主有事,但说无妨。”
唐秋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中郎将可知长安红茶?”
“长安红茶?!”
卢凌风这一声惊喝突如其来,音量比方才辩解时还高了三分。
唐秋水猝不及防,被吓了一激灵,后退两步揉揉耳朵,“中郎将为何如此失态啊。”
卢凌风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失了态,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神色沉了下来:“近些时日,长安城内官员离奇死亡的事情频发,我勘察过所有现场,发现死者生前都有饮用长安红茶的习惯。此事,绝与这红茶脱不了干系。”
卢凌风话音刚落,眼珠子突然一转,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脸上瞬间扬起一抹笑意。
他对着唐秋水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恳切:“唐家主心思缜密,智计过人,本将军佩服,如今长安城内人心惶惶,不仅有官员离奇殒命,连出嫁的新娘都频频失踪。若能将这两案的凶手一并缉拿——”
“停停停!”
唐秋水连忙抬手阻止他一字不停往外倒的嘴,“长安如何,与我何干?”
卢凌风脸上的笑意僵住,瞪大了眼睛:“你——”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猛然想起,唐秋水说的没错。她本就是江湖中人,长安城内的风云变幻、百姓的安危祸福,于她而言本就无关紧要。
先前刘兴弑父案,她出手相助,不过是因牵扯到唐氏产业,为了避免商路受损罢了。
而新娘失踪与长安红茶,既不沾她利益,也无半分情分,她确实没有理由出手。
卢凌风敛了神色,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罢了,你走吧。”
唐秋水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寻常挺直的脊背透着落寞,似乎是真的累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心软了。
唐秋水从怀中摸出一物,手腕一扬,“接着!”
卢凌风下意识伸手一抓,掌心触到冰凉质感,定睛看去,是枚通体漆黑的竹哨,外层镶着鎏金,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发亮,显然是常年佩戴的旧物。
唐秋水说:“我唐秋水当你卢凌风是朋友,若真到了难处,吹哨便可。”
“诶,等——”
卢凌风刚想追问,抬头时,却见窗棂轻晃,屋门半开,夜风吹起帘幕,早已没了唐秋水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攥紧掌心的竹哨,指尖不断摩挲着鎏金纹路,先是想往怀中揣,动作一顿,转而解开腰间蹀躞上的工具袋,小心翼翼地将哨子放了进去,又拍了拍袋口,才放心地走到门口,插紧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