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水没想到苏无名真能找上门来。
两人相对而坐,堂内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婆娑声,还是唐秋水先打破沉默,指尖轻叩茶盏:“我以为苏先生是个明白人。”
言下之意,是说他不该来这一趟。
苏无名却摆出一脸无辜相:“无名此番前来,是想邀请唐姑娘一同前往金吾卫拜见卢中郎将的。”
“我?”唐秋水指了指自己,扬眉不解:“苏先生莫不是找错人了,为何是我?”
苏无名清了清嗓子,倒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我要向中郎将求证些事,怕他一时动怒便要拔刀相向。唐姑娘武艺超群,有你在侧,我心里也能多几分底气。”
“何事会让中郎将恼羞成怒到把刀——”唐秋水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鼻尖似嗅到几分“瓜香”,当即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问:“……难不成——”
苏无名到没直接点明,无言对她轻笑,眼底藏着几分狡黠。
唐秋水顿时来了精神,“啪”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明叔!备马车!”
*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唐秋水如今对金吾卫这条路,算是烂熟于心了。
她本想邀苏无名同乘马车,舒舒服服地过去,谁料苏无名说事后要骑马回县廨,她便索性迁就,从马厩里随意牵了匹温顺的枣红马,两人并辔慢悠悠往金吾卫营地去。
唐府与金吾卫营地相隔不过三坊之地,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营门处两名金吾卫执枪而立,见二人前来,当即上前盘问。
苏无名上前一步,行礼道:“我是长安县县尉苏无名,有事求见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
金吾卫点头应下,目光却落在唐秋水身上,又问:“这位姑娘是——”
唐秋水未发一言,只抬眸看向苏无名。
“额——”苏无名顿了一下,语气自然得仿佛早已想好说辞:“这位是苏某的私人参军,唐姑娘。”
金吾卫闻言,忍不住多打量了唐秋水两眼——苏县尉一身素朴官服,可这位“参军”却身着织金绣线的华裙,这主仆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但他也不多问,只嘱咐二人在此等候,转身入内通报。
片刻后,通报的金吾卫便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卢凌风的亲信郭庄。
自昨夜鬼市一行,郭庄现在对唐秋水与苏无名敬佩有加,见了二人当即恭敬行礼:“苏县尉,唐姑娘,请随我来。”
算上这回,唐秋水已是第三次来金吾卫,却是头一回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入。此时正值巡街时段,演武场上空荡荡的,只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兵器碰撞的脆响。
刚踏入营房,便见卢凌风正背对着门擦拭亮银枪,枪尖映着日光,寒芒刺人。
他头也不回,语气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意味:“怎么,你们两个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唐秋水一脸茫然,悄悄朝苏无名递了个眼色。
昨晚她走后,这两人莫不是吵起来了?
苏无名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卢凌风见二人不说话,猛地转过身来,将长枪往地上一顿,枪柄撞得地板嘎吱一声,力道大的仿佛能穿个洞:“我堂堂金吾卫中郎将,连个幻术都看不破,难怪狄公当年据我千里之外,却收你苏无名为徒!”
“哦~”
唐秋水倏地瞪大了眼睛,那双杏眼里满是兴味,亮晶晶地看向苏无名。
她本来是来卢凌风笑话的,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苏无名面露无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不说话?”卢凌风握着枪杆的手青筋暴起,显然是动了真怒。
“额——”
苏无名咽了口唾沫,偷偷瞥了眼唐秋水,那眼神分明是在求救:等会儿可得护着我。
唐秋水眨了眨眼,轻轻点头——放心,保你毫发无伤。
得了保证,苏无名这才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道:“中郎将息怒,苏某今日前来,是想向您打探一个人。”
“谁?”卢凌风语气依旧冰冷。
“明威将军萧伯昭,”苏无名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您的表兄?”
唐秋水闻言一愣。
这名字,不正是来时路上苏无名问过她的吗?
当时她只觉陌生,摇头说不认识,可如今听着“明威将军”的头衔,又隐约觉得在哪听过。
卢凌风眉头紧锁,警惕地问:“你查他做什么?”
“好奇而已。”苏无名收敛神色,含笑道,“久闻萧将军身高八尺,惯用一柄亮银枪,两军阵前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唐秋水听着这话,目光不自觉地飘到卢凌风手中的亮银枪上。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卢凌风啊?
“胡说!”
卢凌风当即驳斥,嗤笑一声:“他如果有这般武艺,怎么可能命丧西域?他使得是双锏,身高不足七尺!”
西域?双锏?明威将军?战死?
这几个关键词在唐秋水脑中一闪而过,她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哦~原来那人就是萧伯昭啊!”
语气里满是恍然大悟的唏嘘。“啧啧,难怪……”
苏无名眼前一亮,连忙追问:“唐姑娘可在益州见过他?”
“见倒是没见过,”唐秋水摇摇头,视线转向卢凌风,语气里多了几分斟酌,“只是听我表妹提起过。不过这事……”
她顿了顿,毕竟是卢凌风的表亲,当面说人家坏话未免有失礼数。
卢凌风卢凌风见状:“但说无妨。”
唐秋水这才放心开口:“据表妹所言,那个萧伯昭刚到益州大都督府述职,恰巧见她练枪,便出言点评了几句。”
“表妹邀请他切磋枪法,可他偏要以双锏对长枪,结果可想而知,被我表妹打得抬不起头来。没过多久,他便奉命出征西域。他可能是本身武功平平,又被挫了锐气,就——”
唐秋水说着,摊了摊手,语气里满是“自作自受”的意味。
卢凌风将信将疑:“萧伯昭武功再差,对上女子也不至于输得如此狼狈到丢了士气吧。”
唐秋水意味深长道:“我表妹虽姓唐,身上流的却是韩家的血。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凭空诋毁韩家枪。”
“韩家枪?!”
卢凌风猛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长枪险些脱手:“莫非是那‘神威倒卷翻空浪,一举冲霄气势雄’的韩家枪?”
见唐秋水点头,他神色复杂:“如此说来,萧伯昭输得确实不冤。”
“可不是嘛,”唐秋水附和道,“谁让他偏要往枪口上撞呢。”
一旁的苏无名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懂这两个“武夫”在说些什么。
但从二人的对话里,他更笃定了自己的推测,“如此看来,我猜得没错,裴侍郎之女裴喜君所画之人,并非萧将军,而是中郎将您,你。”
“哦?”唐秋水眉梢一扬,看向卢凌风的眼神中满是调侃。
裴侍郎千金,原来是桃花债啊。
该说不说,苏无名真有先见之明。
卢凌风勃然大怒,提枪便指向苏无名:“你放着命案不查,跑到这里来戏耍本将军!”
苏无名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躲到唐秋水身后,半点不顾及男子躲在女子身后有多窝囊。
他从唐秋水肩头探出个脑袋,小声嘀咕:“急了,看来是真的。”
“你找死!”卢凌风怒目圆睁,提枪便要往唐秋水身后刺去。
可唐秋水却双臂抱胸,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看得明白,卢凌风这架势看着凶狠,枪尖却刻意偏了几分,不过是想吓唬苏无名罢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郭庄急促的通报声:“报——”
卢凌风硬生生收住枪势,怒声道:“何事!”
郭庄快步走入,不敢耽误急说:“太子口谕,命您即刻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