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鸡师闷头扎进里屋,里头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足有半柱香功夫,房门才“吱呀”一声开。
他探出头朝三人招手,转身从桌案上抄起个乌漆石臼,径直塞到苏无名手里:“你闻闻这个。”
苏无名凑近石臼轻嗅,原本平和的神色骤然一凝。
他迅速从袖中摸出那块裹尸布,先将布帛凑到鼻尖,再比对石臼反复闻了两遍,随即转身递向卢凌风。
卢凌风一手攥着红布,一手托着石臼,左右各嗅了嗅,顿时拧起眉:“这味道一模一样。”
说罢便要转手递给唐秋水,却见她脚步往后一错,抬手拒绝。
唐秋水的鼻子本就比常人灵敏几分,这么大的味道,她早在进屋时就闻到了,况且她也近距离闻过那裹尸布的味道。
“这不就是一种东西嘛!”费鸡师解释:“这红布条就是用这种香沤制而成,只不过我这个工艺稍微粗糙了一点。”
他顿了顿,忽然冒出句浑话,“你们谁要是哪天咽了气,把这香抹身上,保准数月不腐。”
唐秋水一听,倒来了兴致。
她从卢凌风手中拿过石臼,俯身在臼口深吸一口,那股奇异香气直冲脑门,顿时让她头晕目眩。
她连忙晃了晃头,将石臼搁回桌上,“这就是返魂香?”
“正是此物。”费鸡师点头应道。
“唐姑娘只管闻便好,切记不可入口。”苏无名在旁叮嘱,语气颇为郑重。
“我可没练就尝百毒而不毙的本事。”唐秋水翻了个白眼。
“那无名便放心了。”苏无名微微一笑。
唐秋水:“……。”
卢凌风站在原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茫然:“?你们打什么哑谜?我一句也没听懂。”
唐秋水斜睨他一眼,岔开话题:“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返魂香,和我所知的不太一样。”
“哦?唐家丫头所知的是何种模样?”费鸡师顿时来了精神,往前凑了两步追问。
这返魂香是唐秋水从唐氏书库古籍中看来的,真假难辨,更不知在这朝代是否存在。
先前听闻几人提及,她还以为是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神物,今日一见,不过是保尸身不腐的香料罢了。
但费鸡师既已发问,说与他们听听也无妨。
唐秋水扶正石臼,缓缓开口:“相传八方巨海之中有十洲,皆是人迹罕至之地。其中一洲名唤聚窟洲,坐落于西海之中,洲上有座大山,形似人鸟交叠之状,故得名神鸟山。山中多奇树,与枫木相似,花叶香气却能飘数百里,此树便是反魂树。”
“那树能自行发声,声如群牛怒吼,听闻者无不心颤神骇。砍伐其树根,置于玉鍑中熬煮,取其汁液再以微火慢煎,直至熬成黑饴状,搓成丸子,便成了神香,名曰惊精香。”
“或叫惊精香,或叫震灵丸,也有反生香、震檀香、人鸟精、却死香等称呼。一种六名,斯灵物也。”
她顿了顿,续道:“此香,香气闻数百里,地下死者闻之,便可复苏回生。若以香薰死人,更加神验。”
“始元元年,京城爆发大疫,死者过半。当时皇帝取月支神香在城内焚烧,那些死去未超过三日者,竟悉数活了过来,而那香气三月未散。”
话音落时,唐秋水回头,却见苏无名三人齐刷刷站在她身后,听得全神贯注。
卢凌风眼中更是亮得惊人,“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苏无名亦是拱手行礼:“无名受教了。”
唐秋水轻咳两声,略显局促地摆手:“不过是闲书上看来的杂记,真假难辨,我随口一说,你们随便一听,不必当真。”
费鸡师却摸着胡须若有所:“唐家丫头说的这神香,绝不是我这粗制滥造的玩意儿。那阴十郎自称鬼魅,靠这香维持肉身不腐,若他真能弄到你说的神香,前几日也不必搞什么飞升的把戏了,不知又是想骗谁。”
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前者挑眉道:“费鸡师倒是消息灵通。”
费鸡师转身坐到木椅上,叹道:“在鬼市住了四十年,能不知道吗。其实鬼市什么都好,就是没太阳,种不了花草树木,所以阴十郎才会去找康元礼啊。”
“这里是长安,六军把守,凡违禁物品想要运进来,何其难也。这返魂香的原料居然是在长安城内种的……”
苏无名背着手踱步,忽然俯身捡起地上仅剩的花杆,指尖摩挲着杆身,眸光骤然一凛,“难道那西域幻草,也……”
“西域幻草?!”卢凌风猛地提高了声音,满脸震惊。
苏无名神色凝重,沉声道:“中郎将,苏某斗胆推测,长安红茶的主要原料,便是西域幻草。”
“什么?!”费鸡师惊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怪不得要用金子银子去买!原来就是那个害人的玩意儿!”
唐秋水亦有几分意外,苏无名竟能查到长安红茶与西域幻草有关。
但转念一想,他师从狄公,毒又是最容易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的东西,公手上想必有唐百川那老头亲笔所写的简易毒经,苏无名能推断至此,倒也合理。
“苏先生不必推测。”唐秋水忽然轻笑一声,“我可以肯定,长安红茶的确是用西域幻草制成。”
卢凌风立刻皱眉追问:“你有何证据?”
“我当然是喝过啊!”唐秋水说的理直气壮。
见卢凌风仍是一脸茫然,她不耐地啧了一声,“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苏先生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苏无名颔首,问道:“不知唐姑娘何时饮过长安红茶?”
唐秋水如实相告:“前几日,唐明神神秘秘地说要给我煮好茶,还说价格贵得吓人。我当是什么金贵东西,好奇便尝了一口,谁知竟是这玩意儿!恶心死我了!”
唐秋水想起那味道便蹙眉,转头瞪向卢凌风,“不然我之前和你打听长安红茶做什么?我闲得慌吗?倒是你,我点拨半天都没反应,还好意思让我帮忙,美得你!”
卢凌风平白挨了一顿抢白,满脸错愕,眼中满是茫然:“我……你……不是……”
唐秋水可没打算放过他,把这几日积攒的腹诽一股脑倒了出来。
她早看明白了,卢凌风这人性子倔,脑子是聪明,但总爱钻牛角尖。
旁敲侧击没用,他就算听懂了,也非要按自己的路子走。与其拐弯抹角,不如直截了当,反正骂他一顿也少不了块肉,他气过之后反倒能想明白。
“咳咳!”
苏无名连忙上前隔开两人,一边给卢凌风使眼色让他别吭声,一边压低声音劝唐秋水,“中郎将少年心性,凡事需徐徐图之,你多让着他些……”
卢凌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旁传来,“下次说悄悄话,离远点,我听得见!”
“呵。”
唐秋水嗤笑一声,下巴一扬,故意拖长了语调,“就说给你听的,你能奈我何?”
“你!”卢凌风怒目圆睁,攥紧了拳头。
“好了好了!”苏无名满头大汗地拦在中间,“都什么时候了还拌嘴?正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