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幻草早在前隋就被列为未禁之物,要想从外地运入长安,绝无可能。”
苏无名话音一顿,目光骤然锐利,“所以我怀疑,这西域幻草,是在长安城内种的。”
他刻意加重语气,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
卢凌风当即拍案质疑:“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那种地方容他种害人的毒草,我金吾卫难道是摆设不成?”
苏无名却不恼,反倒轻笑道:“卢中郎将有所不知,单我们长安县内就有两处很大的空置院子,朱雀大街那边的万年县,恐怕更多更大,都是因韦后之乱被查封的。”
他向前倾身,目光灼灼:“这些地方,中郎将可曾带金吾卫仔细巡查过?”
卢凌风眉头紧锁,语气仍有不甘:“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在那种地方种毒草。”
“噗嗤——”一声轻笑打破僵局。
唐秋水轻摇折扇,扇上信羽展翅,气定神闲道:“卢凌风行得端坐得正,可这世间人心,又岂是人人都如你般磊落?用自己的规矩揣测旁人的心思,你啊,迟早要栽跟头。”
话音刚落,她便用扇面半遮面容,偏头对苏无名挤了挤眼,小声问道:“我这话说得够委婉了吧?”
苏无名眼底含笑,暗暗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唐秋水挑眉回应,眼底尽是狡黠。
未等卢凌风反驳,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庄未及通报便推门而入,面色慌张:“中郎将,大将军来了。”
卢凌风脸色骤变,方才的锐气瞬间敛去,匆匆跟着郭庄出门接驾。
唐秋水缓步上前,轻轻合上那扇半敞的门,转身时,脸上的轻佻已荡然无存。
她眉头微蹙,声音压得极低:“上苏先生,上次我们一同查阅卷宗时,您提及长安红茶与新娘失踪案的关联,那时我就在想。”
“那些失踪的新娘,会不会就是用来炮制长安红茶的原料?”
苏无名瞳孔骤然一缩,随即眸光发亮,“这从茶汤中尝出的端倪?”
唐秋水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扇骨:“那红茶茶汤鲜红如血,可茶叶本身并无此色,又未掺加着色花草,唯一可能便是用特殊之物浸泡晾晒。”
“我虽未尝出血腥,却品出一丝糖都盖不住的酸腐。应是先用醋类之物煮去血腥,再拌以香料与冥罗草浸泡,最后烘干制成。”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长安城每月都有新娘失踪,而长安红茶的市价亦有高低波动。我猜,制茶之人定是按新娘的品貌家世定价。可他又是如何选定新娘的呢?我觉得,此事必与司户参军脱不了干系。”
“唐姑娘所言,与我不谋而合。”苏无名会心一笑,“看来卢中郎将,的确还有不少要学的地方。”
一旁蜷在台阶上的费鸡师猛然坐直,咂舌道:““难怪蜀中唐氏肯让个小姑娘当家主,这般心思缜密,老朽算是服了!”
正说着,卢凌风已推门而入,郭庄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他神色看似如常,唐秋水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比先前苍白了几分,话音却中气十足:“昨日钻出洞口时,苏县尉可看清那个,高高在上所谓仙长脸上带的是什么?”
“方相面具。”苏无名脱口而出。
卢凌风出去一趟,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想通了一些事,“上次你说,新娘失踪案始于一年前,而长安红茶也是在一年前才出现在市面上。我又仔细翻阅了记录,新娘失踪都是在月初或是月末,而每批长安红茶冒出来,则是在每月的初三到初五,由此可见,两个案子之间密不可分。”
“哎呀!”
费鸡师惊得拍了下大腿:“中郎将说的这番话,和刚才唐家丫头说的几乎一模一样啊!”
卢凌风一愣,下意识朝唐秋水望去。
唐秋水正悠闲地摇着折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抬眼笑道:“怎么?承认我比你聪明了?”
卢凌风耳尖微热,慌忙移开视线,沉声道:“眼下耽误之际,是找到西域幻草,证实这个猜测。”
苏无名先点头认同,随即面露难色:“可我区区县尉,那些地方我都无权搜查啊。”
卢凌风忽然轻笑一声,“交给我。”
“中郎将!”郭庄急忙上前提醒,“方才大将军来时,已经卸了您的兵权啊!”
卢凌风不紧不慢地说:“就算有兵权,那些地方能轻易进去?更容易打草惊蛇。”
郭庄无奈:“可中郎将你出不去啊。大将军不是让你闭门思过吗。”
卢凌风面色不改:“大将军刚走,我想从正门出去当然不可能。”
他话音一顿,绕过苏无名径直走到窗前,理直气壮指着紧闭的窗棂:“大将军只命我闭门思过,但是,他并没有让我闭窗。”
说罢,他便伸手去推窗栓。
“哎!等等!”
费鸡师慌忙扑上前拦住他,挤眉弄眼道,“这事儿,得等夜深后才能去吧。到时候我给你把风如何。”
“你是想让我犯宵禁吗?”
卢凌风挺直脊梁,义正辞严,“身为金吾卫,当知法守法!况且那些官宅白日里人来人往,反倒不易引人怀疑。”
他话锋一转,朝郭庄吩咐:“你去把昨天在鬼市上抓的那个温超提过来,做隐秘点,别让大将军知道。”
“是!”郭庄领命而去。
苏无名眼中精光一闪,看了眼唐秋水,又向卢凌风低声问道:“司户参军?”
此前他虽察觉两案关联,却未将疑点落到司户参军头上,经唐秋水点破后才豁然开朗。
他本想先查西域幻草之事,再设法提审温超,没想到卢凌风昨夜收获如此之大,还顺手抓了温超。
卢凌风语气平淡,“他昨夜亲自去买长安红茶,看来瘾不小啊。但我没问出个一二,不过他掌管婚丧嫁娶,值得好好审一审。”
“妙啊!”费鸡师再次拍着大腿惊叹,“这又跟唐丫头说的对上了!”
卢凌风微怔,飞快看了唐秋水一眼,不再多言,推开窗户利落地翻了出去。
费鸡师见状,扒着窗沿大喊,“哎!我今天还没有吃到鸡呢!你带一只回来好不好啊!”
苏无名无奈:“你怎么没吃到啊,还喝了一大坛酒呢!”
“酒是酒,鸡是鸡!那是唐丫头孝敬我的!”费鸡师理直气壮地反驳。
“你啊你。”苏无名失笑,转而看向唐秋水,“中郎将还带着伤,你怎不拦着点?”
唐秋水收起折扇,漫不经心道:“且让他去吧,要是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他这中郎将也不必当了。”
苏无名闻言,忽然指着窗户笑道:“你瞧,这不是长进了?”
唐秋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想起卢凌风方才“大将军没说不准开窗”的辩解,亦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能想到,素来循规蹈矩的卢中郎将,如今也学会钻空子了。”
两人相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