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在ICU里躺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的意识其实一直是清醒的——或者说,是林晚的意识清醒着。她能听到外面走廊里的脚步声,能听到护士换药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冰冷的液体通过静脉流入身体。
过敏是真的,严重也是真的,但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致命。她在进入这个世界前就调整了身体的数据,这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平稳的“滴滴”声,叶晚缓缓睁开眼,眼前先是模糊一片,然后逐渐清晰。天花板是医院特有的惨白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手腕上还打着点滴。
“晚晚?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叶晚转过头,看到杨婉正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妈……”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说话,别说话……”杨婉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医生很快被叫来。检查瞳孔,听心跳,测血压,一系列程序后,医生终于点点头:“生命体征稳定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观察几天。”
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阳光很好。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靠坐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至少嘴唇有了血色。手上还打着点滴,各种监护仪器已经撤掉了大半。手腕上过敏的红疹已经消退大半,留下淡淡的粉色痕迹。
杨婉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晚晚,你吓死妈妈了……”
叶晚虚弱地笑了笑,声音很轻:“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杨婉擦着眼泪,“是妈妈的错,没照顾好你……”
叶振华站在床尾,看着小女儿,眼圈也有些发红。这几天他放下了公司所有的事,全程陪在医院。此刻看到女儿终于醒过来,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一半。
叶晴站在父亲身边,看着床上的叶晚。
叶晚也看到了她,眼神和她对上。
那一瞬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叶晚的眼睛很清澈,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空茫,但眼底深处,叶晴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不是恐惧,不是怨恨,甚至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了然。
就像她知道什么,却选择不说。
叶晴的手指微微收紧,但脸上迅速浮现出关切的神情:“晚晚,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多了……”叶晚轻声说,然后轻轻咳嗽了两声,杨婉立刻紧张地给她拍背。
顾霆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靠在门框上,看着病房里的这一幕——叶晚醒来了,家人围着她,一切似乎都在好转。
但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过敏源还没找到。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越扎越深。
一周后,叶晚出院。医生千叮万嘱,一定要绝对避免接触过敏原,定期复查肝肾功能,至少休养一个月才能考虑恢复上学。
杨婉把女儿接回家,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叶晚的房间被彻底打扫了一遍,所有可能带有过敏原的东西都被清理出去。杨婉甚至考虑要重新装修,把地毯都换成木地板,窗帘床品全部换新。
叶晚很安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看书,她瘦了很多,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脸色总是苍白的,但眼神很平静。
顾霆几乎每天都来。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变得更加直接、更加坚定。他会带来叶晚喜欢的书,会陪她坐在花园里晒太阳,会在她吃药时递上一颗糖。
“顾霆哥哥,你不用每天都来的。”叶晚轻声说。
“我想来。”顾霆看着她,眼神灼灼。
叶晚别开视线:“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我可以等。”顾霆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多久都可以。”
叶晚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微微颤抖着。
顾霆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软成一滩水。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在叶晚这么脆弱的时候步步紧逼。但他等不了了。这次过敏事件让他意识到,生命太脆弱,有些话如果不早点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顾霆哥哥……”叶晚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闪动,“如果我答应你,姐姐她……”
“那是她的事。”顾霆打断她,语气难得地强硬,“晚晚,你不能因为别人的感受,就放弃自己的幸福。”
叶晚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这副模样让顾霆心疼得不行,但他没有退让。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叶晚没有躲开。
她的手很凉,很小,在他掌心微微颤抖。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顾霆的声音几乎是在恳求。
叶晚看着他,眼泪终于掉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很小,小到几乎看不见。
但顾霆看见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他几乎想把她拥入怀中,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谢谢。”他说,声音有些哽咽。
叶晚低下头,眼泪一颗颗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没有人看到,在她低头的瞬间,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笑意。
与此同时,顾霆的调查也在悄悄进行。
他先是从叶家的日常饮食入手。叶晚出事那天,三餐都是家里准备的,所有食材都是张姨当天从相熟的市场买回来的,采购记录很完整,没有芒果,也没有任何可能含有芒果成分的东西。
然后是用品。叶晚的护肤品、化妆品、洗漱用品,全部拿去专业机构检测。结果出来,一切正常。
最后是饰品。
顾霆找了个借口,说想给叶晚重新买些首饰压惊,让杨婉把叶晚平时戴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杨婉不疑有他,把叶晚的首饰盒整个拿了出来。
叶晚的首饰不算多,但每一件都精致。杨婉把它们装在透明的收纳盒里,一件件拿出来给顾霆看。
以及,那条银手链。
手链被单独放在一个小绒布袋里。顾霆拿起它,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链子很细,月亮吊坠精致小巧,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这条……”他状似随意地问,“是出事那天戴的那条吗?”
杨婉点点头,眼圈又红了:“就是这条。晚晚很喜欢,出事前一直戴着……”
顾霆把手链放回去:“阿姨,这些我能拿去检测一下吗?虽然可能查不出什么,但……我想试试。”
顾霆把首饰盒整个带走了。
他通过父亲的关系,联系了一家专业做微量物证分析的研究所。对方听说是过敏源检测,表示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一定能检出什么。
顾霆把手链和其他几件叶晚最近戴过的饰品一起交了过去。
“需要多久?”
“最快也要一周。”
“好,我等你消息。”
从研究所出来,顾霆开车回家。路上等红灯时,他想起周然那条信息。
“叶晴的状态有点奇怪。”
周五下午,顾霆去学校交一份材料。
路过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叶晴,还有几个女生。她们坐在石桌旁,似乎在讨论什么。
顾霆本来想直接走过去,但其中一个女生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对了叶晴,上次我带的果切好吃吗?我妈妈还说,要是你喜欢,她下次多做点。”
叶晴的声音很平静:“挺好吃的,谢谢你。”
顾霆站在树后,心跳猛地加速。
果切。
叶晴吃过。
但顾霆的背脊却一阵发冷。
他悄悄离开,没有惊动她们。回到车上,顾霆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她是叶晴的同班同学,以前一起参加过活动。
他发了条信息:“你好,我是顾霆。有点事想问你,方便吗?”
对方很快回复:“顾霆学长?什么事呀?”
“关于上次你给叶晴带的果切。里面……有芒果吗?”
“有啊,我还特意挑的最甜的几块呢。怎么了?”
顾霆的手指收紧,屏幕几乎要被捏碎。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谢谢。”
他放下手机,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叶晚的身体好转了一些,她可以下楼吃饭了,也可以在花园里散散步。杨婉很高兴,特意让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菜,虽然都是清淡的。
顾霆晚上过来时,叶晚正在看一本诗集。暖黄的台灯照在她脸上,给她苍白的肤色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顾霆哥哥。”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那个笑容很浅,很温柔,眼睛里却有某种顾霆看不懂的东西。
“在看什么?”顾霆在她身边的沙发坐下。
“里尔克的诗。”叶晚合上书,手指轻轻抚过封面,“里面有一句很喜欢——‘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顾霆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他想保护这个女孩,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想让她永远这样安静地看书,温柔地微笑,不用再害怕突然的窒息和死亡。
“晚晚。”他轻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叶晚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有水光闪动。
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很轻,像一片羽毛。
顾霆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她。
窗外,夜色渐浓。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说话。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中改变了。
一周后,研究所打来电话。
“顾先生,检测结果出来了。其他饰品都没有问题,但是那条手链……我们在搭扣内侧检测到了微量的芒果汁液残留。”
挂断电话,顾霆坐在车里,很久没有动。
手链搭扣内侧。
那个平时几乎不会碰到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芒果残留?
如果是意外沾染,也应该是在表面,而不是内侧。
除非……是有人故意抹上去的。
顾霆的手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
他需要想一想。
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直接告诉叶叔叔和杨阿姨?还是先跟叶晴对峙?还是……暂时隐瞒,等待更好的时机?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看叶晴的每一眼,都会想起这份报告,想起那个差点死在医院的叶晚。
想起那个夜晚,他在医院走廊里,看着玻璃门内那个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时,心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如果晚晚真的死了……
顾霆不敢想下去。
他要保护她。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哪怕对方是她的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