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片初刃染血的密林之夜,已悄然过去四个月。
季节从晚春转入盛夏,又滑向初秋的微凉。训练场上的汗水与沙土,无数次巡逻任务中的月色与刀光,将时间淬炼成身体里扎实的力量与眼中沉淀的冷静。
如今,与富冈义勇一同出任务,已不再是紧绷的考核,而是一种近乎默契的协同。二十圈的晨跑早已是热身,挥刀的基础融入骨髓。最重要的是,我对“波动”的感知,在水之呼吸的框架内,已从一种模糊的天赋,逐渐演化为我战斗方式的核心。
今夜的任务地点,是一处因接连发生壮年男子离奇衰弱而死事件而被怀疑有鬼作祟的偏僻山村。 情报显示,作祟的可能并非以蛮力见长的鬼,而是擅长某种隐匿或侵蚀类血鬼术的棘手家伙。
月光被薄云遮掩,山村陷入不祥的寂静。我和富冈并肩行走在空旷的村道上,我的呼吸平稳悠长,全集中·常中自然运转。不同于初战时需要刻意聚焦,现在,整个村庄的“生命波动”如同展开的画卷,自动流入我的感知:屋舍中村民不安的睡梦气息,角落里虫豸微弱的生机,夜风吹过枯草的萧索……以及,那一缕缕仿佛从地底渗出的、粘稠而贪婪地“吮吸”着周围生命力的异样“空洞”。
“不止一处。”我低声说,目光扫过几间气息格外微弱的屋舍,“很分散,像……根系。在同时汲取很多人的‘生气’。”
富冈义勇侧目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四个月的并肩作战,他已完全信任我的感知判断。“找出主干。”
我们循着那“吮吸”波动最密集的方向追踪,最终来到村后的古老祠堂。阴冷的气息在这里凝结,祠堂内没有鬼的形体,只有地面上盘根错节、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暗淡紫黑色幽光的植物根须状物体,它们扎入地底,连接着整个村庄。
“是鬼与某种植物的融合?或者……血鬼术的造物。”富冈手按刀柄,声音冷静。
就在这时,那些根须仿佛察觉到了我们身上鲜活强大的生命力,骤然暴起!数十条粗壮如蟒、顶端尖锐的根须从地面、墙壁破出,从四面八方裹挟着腥风刺来!速度极快,轨迹刁钻,更麻烦的是,它们的攻击隐隐带着一种吸扯生命力的负面气场,令人心生滞涩与虚弱。
“散开!”富冈简洁下令,身形已如流水般滑开,日轮刀出鞘,湛蓝刀光闪过,数条根须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紫黑汁液。
我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向另一侧跃开。根须的攻击虽密,但在我的感知中,它们每一条的“意图”和“力量流动”都清晰可辨。四个月来,我早已不再仅仅“顺应”水的流动。
是时候,让我自己的“流”显现了。
我深吸一口气,并非纯粹的水之呼吸节奏,而是在那沉稳的流水韵律基底上,悄然融入了我自身感知扩展后的绵长与生机。肺部充盈着清凉的气息,意念如涟漪般扩散,瞬间将周围数十米内所有根须的“波动”尽数捕捉、解析。
刀未完全出鞘,仅出三寸。
“生之呼吸·壹之型——水面绽莲。”
随着低吟,翠绿色的气晕自我为中心如水波般荡开,轻柔却迅疾地掠过袭来的根须。并非攻击,而是“映照”。在这一式的作用下,那些根须攻击轨迹中因贪婪汲取而留下的“力量空隙”、因急速延伸而产生的“韧性薄弱点”,如同莲叶上的露珠般,在我感知中骤然变得清晰无比,甚至被隐隐“标记”。
就是现在!
我动了。身影不再完全是水之呼吸的流畅灵动,而多了一种基于精准洞察的、高效简洁的迅疾。日轮刀完全出鞘,刀光不再是纯粹的湛蓝,而是流淌着一层极淡的、生机盎然的翠绿光晕。
没有使用固定的水之呼吸型,我的刀顺着感知中标记出的一个个“薄弱点”与“空隙”切入、划过、斩断!
唰!唰!唰!
刀光如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又仿佛顺应植物脉络生长的自然律动。袭向我的七八条根须,在短短两个呼吸间,于半空中便被斩成数截,紫黑汁液甚至未能溅到我衣角。断落的根须迅速枯萎,那股吸扯生命力的负面气场也随之消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和谐”感——不是暴力摧毁,更像是……解开了错误纠缠的生命线。
富冈义勇那边也已清理干净。他收刀看向我,目光落在我的日轮刀上那层未散的淡绿光晕,又看向地上那些被精准斩断、切口平滑的根须残骸。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与赞许。
“新的‘型’?”他问,语气平静,却并非疑问,而是确认。
“嗯。基于感知,还有……对‘水’的不同理解。”我收刀,翠绿光晕缓缓内敛。面对他,我没有隐瞒的必要。这四个月,他早已是我修行路上最严厉也最透彻的观察者与引导者。“我叫它‘水面绽莲’,是生之呼吸的起手式。”
“‘生之呼吸’……”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月光下,他冷峻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缓和了一瞬,“名字,合适。”
没有过多追问原理或细节。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相处方式——他给予我探索的绝对空间和关键时刻的稳固支撑,而我也用实实在在的成长和战斗中的可靠来回应。一种建立在绝对信任与深刻理解之上的、沉默却坚实的亲密。
“主干在地下。”我感知着残余波动的汇聚点,“生命力反应很集中,但状态……有些奇怪,像在‘沉睡’又像在‘消化’。”
“挖出来。”富冈言简意赅。
我们很快在祠堂后院的古井下找到了目标——一具被厚重根须包裹成茧、面容枯槁但尚未完全断气的村民,以及蜷缩在茧内、似乎通过根须与宿主共生、正在缓慢消化其生命力的侏儒般的鬼。它似乎将自身核心隐藏在了宿主体内,极为棘手。
看到我们,鬼发出嘶哑的尖笑:“又来两个养分……呃?!”
它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我和富冈甚至没有交流眼神。
他踏步上前,刀光如瀑布般笼罩鬼露出的部分,吸引其全部注意力和根须的反击。
而我,在他动的同时,已凭借“水面绽莲”残留的感知标记,瞬间锁定了那村民体内、鬼核心与宿主生命脉络最关键的几个连接节点。日轮刀上翠意再起,却更加凝练。
“生之呼吸·贰之型——慈雨垂恩·改。”
刀锋没有斩向鬼,而是以惊人的精准和轻柔,如同雨丝渗入土壤,点向那几个连接节点。清澈中带着一丝暖意的气(我小心控制着,未敢动用“掠夺”植物的强化版)顺着刀尖渡入村民体内。
这不是治愈重伤,而是 “疏导”与“安抚” 。强行稳定宿主急剧衰弱的生命波动,并微妙地干扰和松解那些与鬼核心纠缠的生命连接。
“什么?!”鬼惊怒交加,感觉对宿主的控制力在迅速流失。
就是这一瞬的滞涩!
富冈义勇的刀光骤然爆发,湛蓝的激流精准地穿过根须的缝隙,并非斩向鬼依附的宿主身体,而是沿着我刚刚“松解”出的、那一丝核心与宿主之间的微小“间隙”,直刺而入!
“水之呼吸·捌之型——泷壶!”
噗嗤!
刀尖贯穿了鬼真正藏匿的核心。凄厉的惨嚎声中,根须瞬间化为飞灰,那枯槁的村民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却恢复了一丝血色,生命波动稳定下来。
任务完成,干净利落,甚至最大限度地保护了无辜者。
回程的路上,月光皎洁。我们并肩而行,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松弛。经过四个月无数次的配合与磨合,那份初时的敬畏与距离感,早已化为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信任。
“你的‘生之呼吸’,不止于此。”富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目光看着前方,语气平淡却笃定,“刚才第二式,有意控制了力量。还有更多‘型’在构思?”
我点点头,并不意外他能看出。“还在摸索。有些想法……比较特别,甚至有些危险。”我想到了那些带有“掠夺”、“反噬”特性的强化形态。
“力量无分善恶,关键在于执刀之心。”他说道,这是四个月来他对我说的最接近“教诲”的话,“你的感知,能看清生命的‘流’,也应能看清自己的‘心’。保持清明。”
“我会的,老师。”我郑重回应。这份叮嘱,远比任何剑技指导都更沉重,也更温暖。
快回到蝶屋时,他放缓了脚步,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用一如既往平淡、却让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的语调说道:
“过几日,镇上夏末祭典最后一天,有夜市与烟火。”
我转头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他避开我的视线,望向远处隐约的灯火,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不自然。
“任务暂歇。你……若无事,可以去看看。”
说完,他仿佛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步速,径直向前走去。
我愣在原地片刻,看着他难得流露出些许局促的背影,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骤然升起的、细微而清晰的暖意。
祭典……夜市……烟火?
邀请吗?
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