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同行
出发去邻市的那天,天刚蒙蒙亮。子木拖着行李箱站在单位门口,晨露打湿了鞋尖,空气里飘着食堂早餐的香气。沙瑞金的车拐过来时,车灯在雾气里晕开一圈暖黄,像沉在水里的月亮。
“后备箱我帮你放。”他下车时,发梢还沾着点湿气,顺手接过她的箱子,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子木看着他弯腰的背影,忽然想起上次他在厨房熬粥的样子,也是这样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车里放着轻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沙瑞金握着方向盘,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他没像平时那样聊工作,只是偶尔说句“昨晚睡得好吗”“早餐吃了吗”,语气轻得像怕惊扰了晨雾。
子木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路边的早餐摊支起了棚子,油条在油锅里炸得金黄,蒸腾的热气裹着香味飘进来,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婆赶集的早晨。
“困了就睡会儿。”沙瑞金调低了音乐声,“到服务区叫你。”
她确实有点乏,昨晚改方案到后半夜,临睡前还对着镜子数了数黑眼圈。头刚靠上椅背,就觉得肩上多了件东西——是他的西装外套,带着淡淡的雪松香,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温度。
“披着,别着凉。”他目视前方,耳尖却悄悄泛红。
子木把脸埋进外套里,布料上的气息让她安心。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躲雨的午后,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屋檐下,外婆的桂花糖粥冒着热气,而她攥着片银杏叶,偷偷看他被雨水打湿的袖口。
再次醒来时,车停在服务区。沙瑞金正站在车外打电话,背对着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大概是在说工作上的事。晨光落在他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棵沉默的树。
子木推开车门,冷风吹得她缩了缩脖子。他立刻转过身,挂了电话朝她走来:“醒了?去洗把脸,我买了豆浆。”
保温杯里的豆浆还冒着热气,甜丝丝的。子木捧着杯子,看他站在便利店门口给司机打电话,声音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果断,和平日在会议室里的沙书记重合在一起。可当他转过头朝她走来时,眼神又瞬间软下来,像被阳光融化的雪。
“还有多久到?”她吸了口豆浆。
“大概两个小时。”他接过她手里的空杯,扔进垃圾桶,“主办方安排了午饭,是当地的特色菜,听说有你爱吃的软兜长鱼。”
子木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上次在晚香居,你连汤汁都拌了米饭。”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记得她的喜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车重新上路时,雾气散了。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文件上,把“考察行程”四个字晒得暖融融的。子木翻着文件,忽然被他递过来的东西烫了手——是颗用锡纸包着的糖,剥开后是透明的麦芽糖,缠在小竹棍上,像小时候吃的搅搅糖。
“刚才在服务区看见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老板说小孩子都爱吃这个。”
子木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举着糖棍转了转,糖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拉了根透明的线,一头系着她,一头系着他。
“沙瑞金,”她忽然开口,“你那时候为什么把伞留给我们?”
“那天雨太大,看你们祖孙俩不方便。”他目视前方,语气轻描淡写,“再说,我办公室还有备用伞。”
子木知道他没说全。后来外婆总念叨,那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干大事的,却肯站在屋檐下听她唠叨家常,临走时还把新伞留下,说“同志,别客气”。原来有些人的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变。
考察团的会议安排得很满。子木坐在沙瑞金身后,看着他在台上发言,条理清晰,语气沉稳,偶尔抬眼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目光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中场休息时,他端着两杯茶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润喉的,加了蜂蜜。”
旁边的李主任笑着打趣:“沙书记对助理可真照顾,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没这待遇。”
沙瑞金没否认,只是看着子木笑:“我们子木同志辛苦,得多补补。”
子木的脸瞬间红了,低头假装整理文件,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声。指尖碰到温热的茶杯,忽然觉得,这样被他护着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晚饭是在当地的老菜馆吃的。包间里很热闹,大家都在碰杯,沙瑞金被几位领导围着,却总能在她杯子空了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让服务员添上果汁。子木看着他应对自如的样子,忽然想起他在厨房笨手笨脚剥鸡蛋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散席时,外面下起了小雨。沙瑞金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子木想把伞推过去,却被他按住手:“别动,感冒了影响工作。”
雨声淅淅沥沥的,打在伞面上,像在说悄悄话。子木走在他身边,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混着雨丝的清冽,让人心里格外安定。
“明天上午去社区考察,”他忽然开口,“穿舒服点的鞋,要走不少路。”
“知道了。”子木点头,“你也少喝点酒,刚才看你喝了不少。”
他低笑出声,停下脚步看着她:“怎么,心疼了?”
雨丝落在他睫毛上,像沾了层碎钻。子木仰头看他,忽然觉得勇气来了,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嗯,心疼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的笑意漫出来,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亮得惊人。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伞柄在手里转了个圈,伞面把两人罩在小小的天地里。“子木,”他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遇见你,真好。”
雨还在下,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子木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的雪松香,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觉得遥远的时光,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就像这把伞,很多年前为她遮过雨,很多年后,依然为她撑起一片晴天。
回到酒店时,子木的头发还是湿了些。沙瑞金把吹风机递给她,站在门口没走:“吹干再睡,别感冒了。”
“你也快去休息吧。”子木接过吹风机,看着他的湿衬衫,“记得换衣服。”
他笑着点头,转身时又回头:“晚安。”
“晚安。”
关上门的瞬间,子木靠在门板上,摸着发烫的脸颊笑了。窗外的雨还在下,远处的路灯在雨里晕开一圈圈暖黄,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忽然觉得,这次同行,好像比任何考察都重要。因为有些路,只有和对的人一起走,才会觉得风景格外好,时光格外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