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落锁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林琛靠着冰冷的餐车金属外壳,身体微微发冷,并非深秋的寒意,而是骨髓深处渗出的绝望。高墙隔绝了天光,也隔绝了所有生机。那几名赵高留下的宦官,如同泥塑木雕般杵在院角阴影里,低眉顺眼,却将每一寸空间都纳入无声的监视网中。他们的存在,比门口持戈的甲士更令人窒息——那是无形的枷锁。
“自由…真的没了。”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章台宫前那短暂的辉煌,那利用现代奇巧之物换来的片刻瞩目,此刻都成了讽刺的泡影。他就像一只误入琥珀的虫子,被两千年前最强大的皇权,以“奇物”与“匠人”之名,牢牢封印在这方寸之地。
他的目光落在餐车上。“未来食光”——这名字如今看来更像一个残酷的玩笑。它不仅是他的归途,更是他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根基。里面的液氮罐,那点残余的冰淇淋粉,是他仅存的“魔法”。可现在,赵高明令禁止他轻易开启,更遑论从中获取补给。那些监视的眼睛,会像鹰隼一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别说拿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就是频繁开关车门,都可能引来猜忌和盘查。
“冰麒麟…三日…”始皇帝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在耳边回响,胡亥那贪婪又怨毒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做不到?后果是什么?赵高阴鸷的笑容给出了答案——那绝不会是简单的驱逐。
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他不能坐以待毙!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琛开始飞速思考。核心问题:如何在无法动用餐车核心物资(液氮、冰淇淋粉)且被严密监视的情况下,用秦代的材料,在三天内做出能糊弄胡亥(更重要的是糊弄始皇帝和赵高)的“冰麒麟”?
胡亥要的,是那冰凉、甜腻、入口即化的梦幻口感。始皇帝要的,是一个证明“奇人”价值、满足幼子、同时可控的结果。他们都没见过真正的现代冰淇淋!那么,“冰麒麟”的定义权,某种程度上就在他林琛手里!只要做出一个足够“冰”、足够“甜”、口感新奇、视觉上能勾起胡亥记忆的东西,或许…就能过关?他不需要完美复刻哈根达斯,他需要的是一个“秦代限定版”的替代品!
赵高承诺提供“凡俗”食材器物。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巨大的陷阱。清单怎么写?既要能满足制作需求,又不能暴露太多现代知识,更要避免引起对餐车秘法的联想。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几名泥塑般的宦官。领头的一个年纪稍长,面白无须,眼神低垂却透着精明,名叫“福禄”,是赵高心腹中的心腹。
“福禄公公,”林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上一丝匠人特有的专注,“小人需备些材料,以供秘法施展,为小公子制作‘冰麒麟’。烦请公公记下。”
福禄微微抬眼,脸上堆起毫无温度的笑容:“先生请讲,咱家洗耳恭听。”
林琛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每一个字:
“牛乳,需新鲜洁净,越多越好。”——基础原料。秦时已有乳制品。
“上等石蜜(蔗糖粗制品)或饴饧(麦芽糖),亦需大量。”——甜味剂。
“洁净之禽卵(鸡蛋),取其黄。” ——增加乳化稳定性和口感,解释为“秘法需引子”。
野果,不拘种类,但求色泽鲜艳、滋味酸甜者,如山楂、野莓、桑葚等,多多益善。”——用于调色调味,掩盖可能的异味,同时增加“奇”感。
中国古代早有“硝石制冰”之法(唐《酉阳杂俎》有载,但原理可能更早被摸索)。硝石溶于水会大量吸热,可使水温骤降甚至结冰。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符合时代背景的“制冷”手段!必须赌一把秦代工匠知道硝石,且皇宫大内能弄到!他刻意加重语气,强调其重要性,将其包装成“秘法核心耗材”。
福禄一一记下,听到“硝石”时,眼中精光一闪,但面上不露声色:“先生所需,倒也不算稀罕之物。只是这硝石…用量几何?作何用途?咱家也好向上面回禀清楚。” 试探来了。
林琛早有准备,故意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苦笑:“公公见谅,此乃秘法关键,耗损极大,具体用量需看天时、物性。至于用途…乃引动‘寒魄’之气,化凡乳为冰髓。此中玄妙,非言语所能尽述。” 他把“硝石”神秘化,套上玄学外壳,增加理解门槛。
福禄盯着林琛看了几息,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伪,最终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先生既有秘法,咱家自当尽力备齐。这就去办。” 他示意另一个小宦官速去采办,自己则依旧守在原地,目光不时扫过那紧闭的餐车门。
等待材料的间隙,林琛没有闲着。他仔细勘察这个简陋的院子。几间土坯房,一间稍大,可以充当临时“实验室”和住处。另外几间堆放着陈旧的木料、破损的陶器和工具,布满灰尘。他选中了院子最通风、最远离门口守卫视线(相对而言)的一角。
他指挥着留下的宦官(名义上是帮忙,实则是将他们调动起来,减少他们静止监视的时间):
这些举动,在福禄等人看来,充满了“仪式感”和匠人的繁琐,虽然不解,但也符合他们对“秘法”的想象——总得有些与众不同的准备。林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在用行动构建一个符合“秦代秘法”逻辑的舞台,每一步都看似合理,都在为后续使用硝石制冰打掩护。
趁着短暂独处的间隙(宦官们被支使去抬水),林琛用身体挡住视线,极其快速、隐蔽地打开了餐车下方的储物暗格——这是他最后的隐秘角落。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仅剩的小半袋冰淇淋粉,以及一个几乎空了的银色小液氮罐,罐体冰冷刺骨,显示着内部残余的极限。
心,沉到谷底。
冰淇淋粉,省着点用,或许只够做一小碗。液氮…罐子很轻,摇晃只有微弱的气体流动声,最多还能支持一次极短时间的急速冷冻,而且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是最后的底牌,是迫不得已时用来“点睛”的救命稻草,绝不能浪费在基础制作上!他必须确保秦代版的“冰麒麟”主体能依靠硝石制冰完成,最后的成型和那一点“入口即化”的惊艳感,才能动用这最后的现代储备。
他迅速关好暗格,心脏狂跳,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刚才的举动,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材料很快被送来了。成桶的新鲜牛乳,成筐的石蜜和禽卵,各色鲜艳的野果,整袋灰白色的硝石(纯度看起来尚可),以及所需的器皿工具。坚冰也堆在了棚下,散发着丝丝寒气。
福禄看着堆积如山的材料,尤其是那几大袋硝石,笑容更盛,却也更冷:“林先生,所需之物皆已齐备。陛下与小公子,可都等着先生的‘秘法’呢。这三日,咱家与几位内侍,就在此‘侍奉’先生,寸步不离。先生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 他特意加重了“寸步不离”和“侍奉”。
林琛看着眼前的材料,又看了看那几名如同附骨之疽的监视者,最后目光扫过那沉默的、被严格“保护”起来的餐车。
退路已绝,强敌环伺,资源匮乏,时间紧迫。
他挽起袖子,拿起一个陶罐,走向那桶新鲜的牛乳。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陶壁,一股属于这个时代的粗糙质感传来。
“有劳公公。”林琛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专注的狂热,仿佛一个即将开始伟大创作的匠人,“秘法…这就开始。”
他舀起一瓢洁白的牛乳,倒入陶罐。乳白的液体在粗糙的陶壁上流淌,映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不甘被囚禁的挣扎,是绝境求生的孤注一掷,也是一场用智慧和胆量对抗整个帝国意志的、无声的战争。
硝石寒霜凝玉髓,牛乳凡胎化奇珍。
三日之期,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