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府中来了一位稀客——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嵩。
这位正三品言官以刚正不阿、清廉如水著称,为人不近人情,是朝中有名的“硬骨头”。更关键,其夫人是当今皇后远房堂妹。凭此关系,他被众人划归太子一党。
方廷渊恪守中立,与李御史素无深交。今日对方主动登门,让他意外却仍热情迎入正厅。
寒暄过后,李嵩道明来意:为南方赈灾章程,望在军粮调配一事上,得兵马大司马、镇远侯支持。言谈引经据典,有理有据,透着一股为国为民的赤诚。
方廷渊一边周旋,一边暗中观察。
对方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一身半旧青色官袍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痕迹。
无论从何角度看,皆是两袖清风、不徇私情的好官。方廷渊心中暗许,觉此人值得结交。
两人正谈着,一小巧身影如蝶般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正是方淳意。她似刚睡醒午觉,发丝微乱,睡眼惺忪揉着眼,见客人在欲退,却被方廷渊招手唤住。
“意儿,过来见过李伯伯。”
方淳意只好害羞上前,规规矩矩福了一礼。“淳意见过李伯伯。”
“呵呵,好,好。”
李嵩捋须露出难得温和笑,“早闻侯爷掌上明珠钟灵毓秀,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巧温润玉佩递过,“来得仓促,未备像样礼物。此玉佩便当给侄女的见面礼吧。”
那玉佩质地通透,雕工精美,绝非俗物。方淳意怯生生望父亲,见其点头,才伸小手接过。“谢谢李伯伯。”
就在她接过玉佩瞬间,鼻子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皱。
动作极快,快得几乎无人察觉。
坐于一旁的方廷渊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猛地提起。
李嵩又与方廷渊说几句,便起身告辞。方廷渊亲送其出府,回来时脸上笑意已敛。
他走进正厅,见女儿正拿那玉佩放鼻尖下,左闻右闻,小脸满是困惑。
“意儿,怎么了?”方廷渊故作随意问,“不喜这玉佩?”
“不是呀,”方淳意抬头,一脸天真无邪,“玉佩香香的,很好闻。”
她顿了顿,将玉佩攥在手心,凑到父亲身边压低声音,似分享独属两人的小秘密:“爹,可是刚才那位李伯伯身上,有股臭味。”
方廷渊心脏漏跳一拍。“臭味?”声音不自觉地紧绷。
“嗯!”方淳意重重点头,努力思索形容,“就是…就是那种像书放久了被虫蛀的味道!又潮又霉,还带点烂木头感觉,好难闻。”
她边说边嫌弃捂鼻,仿佛那味还残留空中。
书被虫蛀…蛀虫!
方廷渊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冲头顶!
他死死盯着女儿那不染尘埃的清澈眸子,喉间阵阵发干。
未等他开口,方淳意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如遭雷击!
她松开捂鼻的手,眼里带着后怕不解,继续用那分享秘密的语气道:“而且,爹,我刚刚看到李伯伯时,好像又做白日梦了。”
“我梦见…我梦见好多好多银白色亮晶晶的小虫子,在咬他的官服,把他衣服都咬烂了!”
“然后…”她小脸浮现惊恐,“然后天上突然‘咔嚓’一声好响!一道好粗好粗的雷,就那么一下子劈在他身上了!”
“他整个人‘呼’地一下变得焦黑焦黑,跟庙里被火烧过的柱子一样!”
“爹,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所以老天爷要打雷劈他呀?”
小姑娘仰脸问出最天真也最致命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