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茶尚温,热气袅袅。方廷渊却觉置身冰窟。他看着女儿纯真写满“求知欲”的小脸,一字难出。
他能说什么?告诉她书被虫蛀是为官者贪赃枉法,成国家“蛀虫”?告诉她银白虫子是民脂民膏,是数不清的真金白银?告诉她那道雷是天子之怒,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祸?
不…他什么都不能说。
此次“梦”,比前两次加起来更让他恐惧。
年羹尧倾覆是几年后事;南方旱灾远在千里外。
可这位李御史李嵩…他就在京城,就在眼前!他的清廉之名满朝皆知!是太子倚重、百官敬佩的道德标杆!
若连他都是伪装的巨贪…这朝堂还有谁干净?
更可怕是,意儿此“梦”,只要他想,随时可验!这是一个投名状。
是女儿…不,是女儿背后那股神秘力量递给他的一份血淋淋投名状!也是一次终极考验。考验他敢否掀开这块遮羞布。
考验他有无资格执掌这柄可预知未来的最可怕武器!
方廷渊缓缓闭眼。再睁时眼中已无半分犹豫。他伸手温柔抚女儿发顶。“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情绪,“那都是假的,是你看错了。李伯伯是好人。”
方淳意似懂非懂点头,不再纠结,又开心摆弄起那漂亮玉佩。
方廷渊看着她,眼神却穿透她望向深不可测的未来。
他知道必须冒一次险。一次足以将整个镇远侯府都赌上去的豪赌!
他转身出正厅,对候在廊下心腹亲卫,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冷冷道:“去查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嵩。”
“我要知道他家里书房那些书…是否真被虫蛀了。”
京城的夜从不安静。
打更人的梆子声,巡城兵马的铁蹄声,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网。
然在这张大网下,总有角落暗流无声涌动。
一辆不起眼青布小轿趁夜色从镇远侯府侧门抬出,七拐八绕,停在内城一处毫不起眼茶楼后巷。
方廷渊一身寻常富商打扮,从轿中走出,迅速闪身进入茶楼后门。
茶楼早已打烊,内里漆黑。只一须发皆白的老掌柜提盏豆大油灯,恭敬候在门内。
“侯爷。”
“嗯。”方廷渊微颔首,压低声音,“‘鱼’到了吗?”
“回侯爷,已在‘天字’号雅间等候多时。”
方廷渊不再多言,熟门熟路穿过幽暗走廊,推开二楼最里间房门。
室内只点一支蜡烛,光线昏黄。
一身形瘦削、留山羊胡中年男子端坐桌边,见他进来立刻起身,长揖及地。
“卑职参见大帅!”
此人乃方廷渊安插五城兵马司的一枚暗棋,从七品小吏目,职位虽低,却掌京城所有房契地契勘验存档。
“免礼。”方廷渊走至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事情办得如何?”
吏目从怀中取出一薄册双手呈上。
“回大帅,卑职已将内城所有登记在册田产商铺,凡近五年有过交易者,皆与李嵩及其三族内所有亲眷姓名一一核对。”
他顿了顿,面露困惑。
“结果一无所获。李嵩名下仅御赐宅邸一座,其亲族亦皆寻常家业,无可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