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既是夸赞也是试探。
方淳意却像只听懂前四字,惊得从绣墩上欠起身,小脸惶恐连连摆手:“娘娘折煞嫔妾了!”
声音压得极低,似怕人听见。
“嫔妾胆子小……不敢当这四个字。”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近乎哀求,“嫔妾不敢得宠……怕……”
她顿了顿,下意识瞥向殿外雨幕,眼里满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怕华妃娘娘……会不高兴。”
这话直白得蠢,将后宫最不该说的恐惧赤裸摊开。
敬妃握杯的手一顿。看着被华妃名号吓哭的小丫头,心中最后试探烟消云散。
是了,这不过是个十四岁孩子,镇远侯府娇养长大,哪懂什么明哲保身。所有情绪都写脸上——而这恐惧,是真的。
敬妃没来由生出一丝同病相怜。她递过茶杯,声音更柔:“喝口茶压压惊。”
“谢娘娘。”方淳意伸手接茶,指尖抖得厉害。茶未到口便溅出几滴在手背。
“呀!”她惊呼放杯,抽帕慌乱擦拭,“嫔妾该死!失仪了!”
一片手忙脚乱中,她终于找到说悄悄话的机会。凑近些,用近乎耳语的、充满恐惧的音量飞快吐出那句最关键的话:
“娘娘……我在这宫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怕……被华妃娘娘听了去。”
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
可落在敬妃耳中却如平地惊雷!
她握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怕被华妃娘娘听了去……
这句话像生锈的利钥,瞬间撬开她心底锁了多年的阴暗囚牢。
是啊,她何尝不是?
在这咸福宫活得像透明影子,不敢争不敢抢,连宫人说话大声些都提心吊胆,生怕传进翊坤宫耳朵里!
这恐惧、压抑、屈辱……她以为独属自己。
却今日从一个得宠百倍的孩子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话。
她看着眼前这受宠却只知害怕的小丫头,那份高位者的怜惜瞬间升华成找到“同类”的强烈共鸣。
她知道,这看似愚笨的孩子和她是一样的人。
都是深宫里被那个女人压得呼吸都要小心的可怜人。
而可怜人,该互相取暖。
咸福宫内,雨声潺潺。
方淳意那句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的耳语,却像最重的石头砸进敬妃波澜不惊的心湖。
她端茶杯的手在半空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她看着眼前说漏嘴后吓得脸色更白、恨不得咬掉舌头的小姑娘,看着她那双受惊林鹿般的眼睛。敬妃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复杂而深邃。
有怜惜,有同情,有对自己过往屈辱岁月的无声追忆。
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同盟”的冰冷了然。
她没再多问一句,也没说那些“本宫亦深有体会”可能授人以柄的废话。只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沉稳的轻响。
然后她对方淳意露出一个温和得足以安抚人心的笑容。
“瞧你这孩子,吓成这样。”声音依旧平静温婉,听不出多余情绪,“不过洒些茶水,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