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是那个已死去许多年、却仍活在所有人——包括她最爱的那个男人记忆里的纯元皇后？
而自己呢？
自己又算什么？
方淳意像往常一样每日都来。
她不劝也不闹，只安静搬个小绣墩坐在甄嬛脚边陪她一同发呆。
时而递上一杯热茶，时而往她那冰凉的手里塞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
像个最忠实也最沉默的守护者。
直到又一日黄昏，当落日余晖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凄美的血红色时，方淳意知道——
是时候了。
是时候为这场已溃烂到骨子里的“心病”下最后一剂猛药了。
她捧着一杯刚沏好、还冒着袅袅热气的君山银针走到甄嬛面前。
那茶香清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怕惊扰这个早已神游天外的灵魂。
“喝口茶吧。”
甄嬛缓缓转过头。
那张本是清丽绝伦的脸上只剩一片毫无生气的憔悴苍白。
她望着淳意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风沙磨砺千百年的顽石：
“淳儿……”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嗯？”
“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同的。”
她自嘲般笑了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可到头来却发现……”
她未再说下去，可那未尽之言里的无尽悲凉自嘲早已不言而喻。
方淳意未像旁人那样说“姐姐别胡思乱想”、“皇上是真心疼你”之类的苍白安慰。
她只将那杯热茶又往甄嬛面前递了递，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仿佛只在探讨一个与她们毫不相干的遥远故事般的语气轻声问道：
“姐姐。”
“你还记得那晚我给你讲的……那个关于‘书生’和‘采茶女’的故事吗？”
甄嬛的身体猛地一僵！
如何能不记得？
那简直是她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方淳意像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自顾用那充满孩子气、纯粹的求知欲的口吻缓缓将那个在雨夜里被她问出的问题又一次无比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姐姐，你说……”
“那个书生到最后……他爱的究竟是那个陪他走过后半生的、活生生的新人……”
她的声音顿了顿。
那双清澈眼眸里映着窗外那片凄美的血色残阳，也映着甄嬛那张早已惨无人色的脸。
“还是他心中那个永远也无法被替代的旧人的……”
“‘影子’呢？”
轰——！！！
致命的提问！
这问题像一把最锋利也最残忍的钥匙，再一次毫无保留打开甄嬛心中那个她一直在刻意回避、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关上的潘多拉魔盒！
盒子里装着她这半生以来所有的骄傲与自尊，所有的甜蜜与幸福，也同样装着那足以将这一切彻底摧毁的“莞莞类卿”的残酷真相！
她不是爱人！
她只是一个影子！
一个可悲的赝品！
一个随时可被替代、被丢弃的替身！
“不……”
“我不是……”甄嬛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无意识的徒劳辩解。
她望着淳意那双清澈得仿佛能照出人心底所有肮脏不堪的眼睛，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不一样的……”
“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他……他待我是不同的……”
“他叫我‘嬛嬛’……”
“他为我画眉……”
“他……”
她一句句数着那些曾让她甜蜜到骨子里的“证据”。
可这些“证据”在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方淳意未再给出任何答案。
她只提出了问题。
她必须让甄嬛自己去思考、去怀疑、去亲手撕开那道血淋淋的伤疤！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
旁人给的答案永远只是“建议”。
只有自己想明白的那份痛彻心扉的“觉悟”才最是刻骨铭心，也最是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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