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走后的第三个春天,张家屯的河水涨了一次,漫过了河沿的青石板,把两岸的柳树浇得愈发葱郁。
小花六岁了,梳着两条细细的辫子,眉眼像极了三妮,只是脸蛋儿比三妮小时候圆润些——那是三妮咬着牙,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的。她不用再被锁在家里,每天跟着三妮下地,挎着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竹篓,学着割猪草。小手被镰刀划出道道细口子,三妮看着心疼,用布条给她包上,她却咧着嘴笑:“娘,我不疼,我能帮你干活了。”
三妮的日子,依旧是两点一线。李家洼的地要种,张家屯的猪要喂,晚上的纸盒要糊。只是张大山变了许多,他不再闷头抽烟,下地时会抢着扛最重的锄头,收工后会主动去挑水,甚至会在三妮糊纸盒到深夜时,默默端来一碗热糊糊。
婆婆的性子也软了几分。她不再指桑骂槐,偶尔会坐在炕头,看着小花蹦蹦跳跳的身影,叹口气说:“这娃,跟强娃小时候一样,招人疼。” 她会把自己的咸菜坛子,多分出一碟给三妮,会在下雨天,帮着三妮把晒在院里的玉米收进屋。
日子像是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头,不再硌得人生疼,却依旧沉甸甸的。
三妮还是喜欢往河边跑。只是如今,她身边多了个小尾巴。小花会缠着她,问李家洼的小柳树有多高,问天上的星星是不是真的住着人。三妮就坐在柳荫下,抱着小花,一遍一遍地讲,讲她小时候的事,讲那棵小柳树,讲那些数星星的夜晚。
小花听得入了迷,晃着腿问:“娘,那哥哥是不是也变成星星了?”
三妮的手顿了顿,摸着小花的头,声音轻轻的:“是,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风拂过柳丝,沙沙作响,像是张强在应和。
这年秋天,村里的小学招新生。三妮攥着攒了大半年的五块钱,红着眼眶去求校长。校长看着她粗糙的手,看着她身后怯生生的小花,叹了口气,减免了一半的学费。
小花上学那天,三妮把自己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蓝布褂子找出来,给小花穿上。小花背着三妮用碎布头缝的书包,一步三回头地往学校走。三妮站在村口的柳树下,看着女儿的背影,眼泪掉了下来——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能替她走进学堂。
晚上,小花放学回来,叽叽喳喳地跟三妮讲学校的事,讲老师教的字,讲同桌给的一块糖。三妮坐在煤油灯下,听着女儿清脆的声音,手里的纸盒糊得格外快。她看着小花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娘”,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苦,都值了。